“對不起,對不起!”紫悅連忙道歉。
“你看看,怎麼就突然道歉了?”奇跡先生的臉上從始至終都掛著微笑。“你作為全校第一,應該相當自信才是。我聽十拿九穩說,她可是給了你其他學生都沒有的各種特權。”
紫悅一聽,不由得斜視地麵,小聲嘀咕:“這改變不了我被同學們排擠的事實……”
“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紫悅連連擺手。“隻是您……想談些什麼呢?”
“我想了解一下你的學習方法、成就、興趣愛好之類的。”奇跡先生開門見山地說。“我家鄉那邊,家長見到彆的優秀孩子,就喜歡問這個,然後拿來教育自己的子女。”
“可……我不覺得這對您的妹妹……同樣有用。”
“這都沒什麼關係,我挑著聽嘛。”奇跡先生重新提起公文包,說。“聽說你有一間單獨的實驗室,能帶我去看看嗎?”
紫悅猶豫了一會兒,考慮到眼前這個男生一直很友善、健談,最終點頭。在路上他們邊走邊談,奇跡先生很順暢地將話題過渡到紫悅自己身上,大概了解了一下對方的家庭情況。
不出所料,紫悅的父母常年在外,不過家庭環境相當優越。她打小唯一的朋友就是她的哥哥,進入高中後多了個音韻主任,前年多了一隻狗——僅此而已。當被問及為什麼不嘗試多交朋友時,她長歎一口氣,說不出個所以然。
等到了自己的實驗室,一開門一隻紫色的狗就衝了出來。公文包裡的穗龍又吃了一驚,但很快接受了。不過他看那隻狗的“憨憨”的樣子,有點感覺是自己憨憨。
紫悅被這裡的穗龍逗樂,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嬉鬨了一會兒,她意識到奇跡先生還在,於是趕緊收拾散亂的草稿紙和機械零件,騰出個地方給對方坐。
“能跟我講講你現在的研究項目嗎?”奇跡先生禮貌地問。
紫悅撓撓頭,有點尷尬地開始介紹。她不擅長在不熟的人麵前長篇大論,即使她平常能對穗龍侃侃而談,但在奇跡先生麵前就隻剩下支支吾吾和口齒不清了。
不過就算她條理清晰,奇跡先生也聽不懂。他是知識淵博,但涉及高等數學和物理之類,該聽不懂就是聽不懂——他不是什麼都知道的。
講了一陣,紫悅見奇跡先生茫然的眼神,再次歎了一口氣。“我講得很爛,對吧?我就是不善言辭……”
奇跡先生立刻搖頭道:“這跟你的言辭無關,就算是愛因斯坦親自跟我講,我也不可能懂。就好像你的家人可能會傷害你,你的朋友可能會背刺你,你的愛人可能會背叛你,但數學不會。你知道為什麼嗎?”
紫悅眨眨眼,腦中一瞬間閃過一大堆檢索信息以及多種可能。她以最短的時間完成分析,試探性地問:“因為……數學隻是人類用來認識世界的工具?”
“因為數學不會騙人——不會就是不會。”
紫悅忍不住笑了。在她做實驗時,她就很喜歡跟她的狗講各種笑話,但大多數都隻是極冷的冷笑話或諧音梗。她還沒想過這種有意思的段子。
“笑一笑十年少,你應該多笑笑。”奇跡先生豎起手指,似乎鄭重其事。“要是我能全校第一,那我天天笑。”
這麼一說,紫悅的緊張有所緩解。奇跡先生接著將話題引到牆上的各種照片和便利貼,同時將公文包的縫隙對過去。公文包裡的穗龍一看,又失聲叫道:“我的——”
“什麼聲音?!”紫悅嚇得一激靈。
“你的狗叫了唄。”奇跡先生指了指在房間內搖頭擺尾的呆萌的狗。“你對他的聲音應該很熟悉才對。”
紫悅冷靜下來,轉頭看看一臉茫然的狗,回味一下,似乎確實是他的聲線。“好吧,看來這陣子複習任務太重,我有點勞累。”
“你之前提到的正在研究的神秘能量,指的就是那些照片上的彩虹光?”奇跡先生再次明知故問。
“是的。在秋季剛開學時,我的儀器檢測到坎高方向出現了異常的能量波動,於是我對其進行了密切的觀察。”紫悅走向貼滿照片的牆,解釋道。“春季狂歡期間是第二次,坎高音樂節是第三次。而在樂隊之戰上,我用特製的光譜分析儀得到了這些肉眼看不見的光……我下一步打算進行更詳細的調查。”
“就在友誼大賽期間?”
“可能吧?我還沒做好詳細計劃。”紫悅看了看牆,眼中閃過靈感的火花。“不過我有預感,隻要我能破解這股能量的秘密,我就能得到我夢寐以求的——進入埃弗頓獨立研究計劃。”
“你確定那個計劃是你想要的?‘獨立研究’——聽起來會很孤獨乏味。”
“為什麼不是呢?相信你也看到了,水晶預科的學生們有多……噢,我不該在你麵前說學校的壞話。”紫悅露出了明顯的失落表情。“隻是……我在這幾乎沒有朋友。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我安安靜靜地搞研究。”
“那你更應該借友誼大賽的機會,多認識認識人啊。”奇跡先生微笑道。“你看我就和你的那些同學不一樣,對不?也許你能在友誼大賽交到某些朋友呢?”
紫悅果斷搖頭。“我不抱什麼期待。長久以來,所謂的‘友誼大賽’似乎根本跟‘友誼’無關……再說,再說——”
“‘再說’什麼?”
“再說……沒人會願意跟我這種不會說話的人交朋友。”紫悅抿起嘴唇,小聲說。“就好像暗影團的女孩們雖是我隊友,但她們從來沒喜歡過我。大概沒人會和我有共同話題,更彆提同樣的興趣愛好了。也許……也許我注定孤獨……”
“交朋友不一定要事事一樣。”奇跡先生就像以前一樣,循循善誘、語重心長。“就好像我壓根聽不懂那些高等數學、物理術語,但也不妨礙我認為你是個聰明的女孩——誰不喜歡聰明人呢?我看你關注坎高很久了,你對照片上的那幾個女孩,有什麼看法?”
紫悅聽了一愣,回過頭又看了一眼照片,驚訝於自己居然從未想過這方麵的事,幾乎隻關注那神奇的彩虹光,而忽視了人。“你是指什麼看法?”她試探性地問。
“就是各種各樣的看法咯。比如穿著、長相、行為舉止、個性……不要說沒有看法,任何人對其他人都會有,哪怕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隻要看到了,一瞬間也會有初步的評價。”
紫悅撓撓頭,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她們很活潑開朗、很懂音樂……還有互相之間的關係很好。”
“有句話叫‘情人眼裡出西施’,說白了就是人們會率先注意自己最想注意的事。從你對她們的初步看法,我覺得你想要變成那樣,並且擁有同樣多的朋友。”
紫悅張張嘴想反駁,卻不知道如何說。過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皮,歎氣道:“你是說,我應該試著在友誼大賽跟她們接觸?可是——”
“沒什麼可是,就當是做實驗,有何不可?”奇跡先生打斷道。“我知道你有點害怕,怕她們像暗影團的女孩一樣冷酷刻薄,或者怕她們嫌棄你的性格……可這一切隻有真正接觸了,才會真正知道。我遇到過相同的事,當我初入一個陌生的環境時,我想要跟一些‘人’交朋友,卻害怕她們會排斥我,但最終一切都隻是我在自己嚇自己。如果我一直維持這樣的恐懼不行動,結果就隻會是白白地恐懼。”
仿佛是覺得自己的論據不夠,他說完拉開了公文包,裡麵的穗龍猝不及防,隻來得及向他投去震驚的眼神,然後立刻裝成真正的狗,吠了一聲“汪”。
紫悅看著這隻跟她的狗一模一樣的狗,張開嘴巴不知道說什麼。縱使是學識淵博的她,此刻大腦也瞬間宕機。“你……他……穗龍……怎麼會?!”
“冷靜點,隻是兩隻長得一模一樣的狗罷了,有什麼難理解的?”
“但是——”
“我隻是想告訴你,世界上的巧合數不勝數,在看到你的狗時,我也很驚訝,但我知道這一切就是那麼巧。可在真正見到巧合前,又有誰敢相信真有這麼巧呢?在真正得到結果前,不要因存在失敗的可能而放棄嘗試。”
好半天,紫悅才緩過神,確定這真的“隻是巧合”,難得地打趣道:“現在我知道,為什麼音韻主任會說校長今天莫名其妙地過敏了。”
奇跡先生繼續說:“紫悅,我知道你很聰明,但我想勸你好好想想,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埃弗頓獨立研究計劃看起來很美好,但它跟你現在的處境有什麼本質區彆嗎?你依然是一個孤島……我無意乾涉你的意願,但真的希望你好好想想——什麼對你有意義?
“你天文學很好,應該知道天上的繁星那麼多、光芒如何耀眼,有多少星星其實早已熄滅,隻是距離地球太遠,光線需要花幾百年時間傳送過來。也就是說,我們看著還閃耀的星星,可能早就不存在了。但即使它們消失了,它們的光依然在跨越時間的長河宣告自己曾經存在的證據。”
“我們的壽命很有限,滿打滿算也就八十年左右,在這樣有限的時間內,無論我們賺到多少錢、取得多少成就、贏得怎麼樣的地位,到最後都會隨著我們的消亡而消逝,變得沒有意義,即使我們的名聲會流芳百世,記在書上,但和已經消失的我們沒有關係了,我們無從知道死後的世界會怎樣。我們能感知的是現在留在這個世界的痕跡,現在所得的一切有益的東西,能感知自己所做的事,是否能留下自己存在過的證據。
“所以我們能做的隻有把握當下,做現在對自己有意義的事,不是明天,不是後天,隻在今天——每一天的今天。你現在才17歲吧?人生的四分之一還沒到,時間很多,也很少;時間可以多,也可以少,取決於你如何去用。”
紫悅感覺一瞬間接受了太多信息,很難消化,但關於星星的比喻確實給她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她當然知道恒星的光線傳播原理,但她從未往這種哲思上想。
有些星星早已消亡,但它的光芒依然讓人覺得它存在,或者至少知道它存在過。不過奇跡先生想強調的不是這一部分,而是強調人可以感知自己活著的部分。對他而言,活著的證明就是每一天做對自己有意義的事。他早已明白,他給這個世界,或者兩個世界留下的痕跡並不是他“沒事找事”的搗亂,而是他的存在的證明。
“把握當下,做對自己有意義的事。”奇跡先生最後說完,讓穗龍鑽回公文包,準備離開。
紫悅回過神來,立刻追問:“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隻是我個人的體會罷了,你很聰明,以後可以自己想明白。我們以後有緣再見。”奇跡先生離開了,留下紫悅久久不能平靜,直到閃耀盔甲打電話,叫她趕快回去繼續做練習。
奇跡先生的話語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什麼是“對自己有意義”的事?她真希望這些問題能像數學那樣簡單。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個疑問,那個男生明明那麼年輕,為什麼能說出那麼有深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