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晏垂著的眼簾緩緩抬起,視線無意間就落到了那支一直處於錄音狀態的錄音筆上。
避不開嗎。
半晌,她收回視線,拿起手機撥出了詹聿的電話。
那邊似乎很忙,詹聿在好一會兒才接通了電話,“言晏。”
聶南深進書房的時候並沒有關陽台的落地窗,但兩者之間還是有點距離,從她這裡也剛好可以看到男人在書桌前工作的背影,所以並不擔心談話會被聽到。
“關於之前那件事,你有抽空查出點什麼了嗎?”
詹聿一頓,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麼,“我最近還在忙關園的案子,你……很急嗎?”
“有點。”她看著手裡的書,頓了頓又重新抬起頭看向院落的方向,刻意壓低了聲音,“不過沒關係,你那邊有辦法聯係杜甄雅嗎?”
“很難,杜家已經全部移民了,那天的出國記錄雖然有杜甄雅,但找不到她在任何國家的入境記錄。”
對於這個回答言晏不算意外,既然聶南深一開始就打算讓她消失,這點手腳要動起來也不是很困難。
這段時間她都在醫院,再加上又出了關園的事,所以詹聿一直沒有提起這件事,但現在她既然開口問了,那就說明她應該是有了眉目,於是詹聿開口,“是不是聶南深那邊你問出什麼了?”
“沒有。”
詹聿不知道她說的這個沒有是沒有問還是沒有問出什麼,“你不打算親自問問他?”
綁著石膏的手搭在扶手上,她往身後躺去,“你也說了,杜家和裴家可能都與十四年前那場事故有關,杜甄雅是他送走的,裴景旭也是他關進去的,”她閉了閉眼,渾身都充滿一種無力感,“哪怕我現在問了也不能改變什麼。”
關家也與十四年前那場事故有關,這樣一來哪怕不用她親自問,答案就已經很明顯了。
詹聿在那邊沉默了十幾秒,“安蘇說你最近有在考慮和他離婚的事,但又還沒有跟他提起。”
她笑了一聲,“她這消息傳得還挺快。”
她分明什麼都還沒說,這會兒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她想要離婚了。
“言晏,”詹聿聽著女人深淺不一的呼吸聲,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事到如今關家到底是為什麼走到這一步已經不重要了,你姑姑現在不僅拿回了那三個億,也重新坐回了關總的位置,當初關家的事就算沒有聶南深從中作梗,樊家也不會善罷甘休,你沒必要把所有的過錯都放到聶南深身上,哪怕沒有他,關家的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午後的陽光有半邊擦過遮陽傘落到她身上,不知是到了晚夏的原因還是什麼,似乎感覺不到陽光的溫度,隻有涼涼的風。
“有些事一旦發生過一次誰也不能保證沒有第二次,”她抬起眼眸,不帶任何波瀾的聲音輕輕淡淡的響起,“我沒猜錯的話,那天在關園消失的那份資料應該與十四年前的事故有關吧。”
畢竟除了這個,她實在想不出聶南深當初為什麼會那樣對關家。
詹聿卻沒有回答她,隻是道,“所以你有了這個念頭,是因為擔心聶南深可能會再次傷害你姑姑,但是另一方麵你也忌憚著陸驍,所以你在猶豫到底該不該離婚,畢竟比起陸驍,你還是更願意選擇他。”
至少不說她和聶南深是夫妻這一層,如果聶南深真的會傷害關珩,起碼聶家還有聶輝可以牽製聶南深。
言晏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笑出了聲,“不愧是做警察的,”眯眸望著頭頂蔚藍色的天空,揚長了語調,“所以,你想說什麼?”
“言晏,不要把感情和利益拿來權衡,”詹聿清晰又深沉的聲音逐漸在耳邊響起,“有時候一個人活得太理智未必見得是件好事,你這樣會傷到自己。”
掛了電話後,言晏隨手把手機放到了一旁,望著天空怔怔的出神。
晚上,吃完晚飯後聶南深就抱著她進了浴室洗澡。
因為身上的傷不能碰水,所以說是洗澡也隻是洗個頭擦下身子,之前在醫院的時候雖然有看護,但像這些事基本都是他在做,所以也不會顯得生疏,反而駕輕就熟的有條不紊,也不會讓水碰到她的傷口。
洗完之後聶南深又給她換上了一件乾淨的睡袍,然後才抱著她出了浴室。
“去陽台。”
聶南深正打算把她放到沙發上的動作一頓,低頭看她,眉頭也皺了起來,“外麵風大。”
言晏垂著眸沒有看他,意思也很堅定,“不會冷。”
他當然知道這樣的晚夏雖然快入秋但也還沒到冷的時節,但她今天就已經在陽台呆了一下午,風吹多了還是很容易感冒。
聶南深盯著她的臉,見她沒有要再說話的意思,最後還是把她抱到了陽台的椅子上,然後才低聲溫柔的道,“等我一會兒,我去拿毯子。”
“嗯。”剛洗完的頭發沒乾,所以她是朝著椅背坐的,左手搭在上麵讓下巴靠著。
直到聽到身後男人的腳步聲離開,女人一直垂著的眸才抬了起來,靜靜的望著外麵璀璨的燈光和夜空,緋色的唇也微微抿起。
安蘇說她是因為放不下感情,所以才猶豫。
但安蘇不知道的是,她和聶南深這段感情的開始原本就不單純。
如今,也沒辦法變成最單純的樣子。
時間長了,她好像都忘了當初為什麼會嫁給他,但是經過這段時間又好像都想起來了。
關家落魄是她的原因,而秦思硯是他的動機。
沒多會兒聶南深就拿著毛巾和毯子出來,先是把她的頭發撥到前麵給她蓋上毯子,然後才拿出毛巾替她擦頭發。
她姿態隨意的趴著,任由男人的手指穿插在發間,“聶南深。”
“嗯?”
和中午的時候一樣,晚夏的風似乎都沒有什麼溫度,不涼不熱的柔和吹拂到臉上。
像極了這個男人給她的溫柔。
她看著遠方的星空,突然道,“不然趁婚禮的事還沒開始籌備,我們離婚吧。”
聶南深正在給她擦頭發的動作突然頓住,視線停在女人還濕潤的頭發上,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條逐漸繃起。
眸底極快的覆上一層暗色,終於。
聶南深過了一會兒才繼續手上的動作,嗓音低沉黯啞,“已經開始了。”
“那取消吧。”她從椅子上直起身來,依舊是背對著他,“這個時候取消,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沒有聽到男人的回答,她以為他同意了,側過身子剛準備站起來,手腕就被扣住,“給我個理由。”
言晏低頭看著他扣著她的手掌,那力道比今天中午的時候要用力許多,雖然疼但她還是忍住了,笑著對上男人的視線,“離個婚而已,需要理由嗎?”
女人臉上那顯得格外輕描淡寫的笑意一下刺入眼眸,聶南深這段時間一直顯得格外溫和淡雅的眉目終於生出了絲絲戾氣,“你嫁給我都有理由,為什麼離婚不需要?”手指扣上她的下巴,唇邊勾起無聲無息的冷嘲,“還是你覺得,你說離婚我就會離婚?嗯?”
他不會離婚這件事,他以為他在醫院的時候已經和她說得很清楚了。
羅馬的事他已經給了解釋,也認了錯,裴景旭她讓放人他也放了,她還想讓他怎麼做才滿意?
不知是他眼底的戾氣太重還是什麼,言晏下意識就彆開了視線,然而剛有這個念頭,男人手上的力道就不允許她動彈半分,“看著我,”見她索性閉上眼,聶南深加重了語調,一字一頓的道,“我讓你看著我!”
“那你為什麼不想離婚?”
避無可避隻能睜開眼看著他,言晏以為,既然他都清楚她這段時間在考慮這件事,所以哪怕這時候說出來他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
但言晏沒有想過的是,她既然說了,就表示已經有了決定。
而顯然這個決定不是聶南深所默認的。
言晏扯唇笑了笑,“秦思硯回來了,這個時候和我離婚你才有機會,我看她心裡也不是完全沒有你,我們離婚皆大歡喜,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
男人眉目陰沉,冷啞的聲音從喉尖溢出,“我說過我們之間的事和她沒關係。”
她又笑了,溫涼嫣然的眉眼處處滲著諷刺,“你看,我不過就是說了一句,你就這麼大的反應,怎麼能說沒關係呢。”
她能清晰的感覺到那隻扣著她左手的力道在不斷加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掐斷,但男人似乎渾然不覺,暗透了的瞳眸一動不動的鎖著她的臉,薄唇勾了勾,嗓音薄淡平靜,“所以,現在她回來了,你就有借口把我甩開了是不是?”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理解,唇邊漫起無邊的苦澀和自嘲,“就算那不是借口,”平靜的杏眸注視著他的眼睛,“聶南深,你愛我嗎?”
聶南深俊美的容顏有短暫的僵硬,瞳眸微微的緊縮,言晏微微的笑了,“你看,你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上來,為什麼就偏偏認定了自己是不願意和我離婚的呢?”
“你所說的喜歡我,又能有多喜歡呢?”言晏抬手將他的扣著她的手拿開,起身站起來走到門口,聲色冷淡溫涼,又平靜無波,“聶南深,婚姻不是靠一個人的感情就能堅持下去的,也許你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其實我在你心裡並沒有你認為的那麼重要。”
言晏背對著他,抬手撥開陽台的窗簾,半邊側過的臉被隱藏在陰影中,嗓音薄涼縹緲像極了這沒有溫度的晚風,“可能你所謂的不想離婚,也隻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當初的判斷錯誤罷了。”
說完,單手扶著牆直接走了出去。
這一次聶南深沒有再追上去。
剛才給女人擦頭發的毛巾落到了地上,聶南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墨黑的眸暗沉得透不進光,輪廓處處都隱匿著冷涼的寒色。
堅持。
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於她來說他們在一起需要靠著堅持才能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