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言晏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亮了。
烏雲密布下著大雨,將天空都蓋著一層濃濃的暗色,那些雨水被狂風重重的刮打在窗戶上,像是一下下的砸到心底,令人心悸。
聶南深幾乎是從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大步來到了床邊,抬手撫著她大汗淋漓的額頭,擔憂道,“做噩夢了?”
言晏怔怔的將視線從窗外收回,最後在看到男人那張熟悉的臉龐時,思緒像是這才從那些血淋淋的夢境中被拉回了現實。
“我沒事,”她有些不敢閉眼,於是隻能這麼睜眼看著他,在發現他身上已經換好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才嗓音乾澀的問,“你要去哪兒?”
男人蹙著眉,“找池騫沒,”抬手替她擦拭那些臉上的冷汗,“他那邊消息比我靈通。”
這件事要找樊天逸點頭,難度不比重新再找一個人簡單。
她啞啞的回,“哦。”
聶南深看了她兩秒,那乾淨的臉上還殘存著驚恐的餘悸,最後還是掀開被子將她從裡麵抱出來,“睡不著就彆睡了,去樓下吃早餐。”
言晏摟著他的脖子,聞著男人身上熟悉的氣息,浮躁的心緒似這才安穩了些,“好。”
“今天也彆去醫院,你最近精神狀態不好,吃完東西就在家好好休息,關珩那邊有宋秘書照看著。”
他像是叮囑一般有條不紊事無巨細的安排著,言晏垂了垂眸,腦海裡揮之不去的畫麵每一幀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摟著男人的手不由緊了緊,依舊隻有一個字,“……好。”
但聶南深還是不放心,一直陪著她到中午,在看著床上的女人安穩的睡過去了之後才拿起車鑰匙離開。
外麵的天氣實在不算好,淅瀝瀝的雨水儘情的衝刷著地麵。
言晏站在窗邊,直到看到那輛黑色世爵駛出了彆墅,才摸出手機來。
她低頭盯著屏幕上的樊天逸幾個字,腦海中頓時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卻又在閉上眼的瞬間,腦海裡浮現的都是關珩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那手指用力到幾乎要將手機扳斷,麵無表情的臉蛋卻是出奇的平靜。
她無比清楚,這個電話一旦從她手裡撥出去,就意味著什麼。
可是,那又怎樣呢?
她不可能真的眼睜睜的看著關珩等死。
最後,言晏還是將手機貼到了耳邊。
窗外的雨水毫不留情的砸在玻璃上,指針一分一秒跳動的聲音在寂靜的臥室裡顯得格外清晰,不過幾秒,就被割斷在一道冰冷的女聲當中,“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忙……”
言晏咬著唇,臉上倒也沒什麼意外。
連聶南深都見不到他的人,何況是她。
這次她沒有再遲疑,而是直接撥通了宋秘書的電話,“幫我查一下,樊天逸是在家還是在公司。”
宋秘書明顯愣了一下,“小姐,你要做什麼?”
言晏看著外麵雷雨交加的天氣,語氣平靜聽不出波瀾,“聶南深說得沒錯,現在沒有比讓我姑姑能活下來更重要的事。”
“您要去找樊天逸?”宋秘書想也沒想的阻止她,慌張和慍怒直接交雜在了一起,“小姐,您彆做傻事,關總之前讓我瞞著您,就是不希望您為此去找他們!”
她垂下眸,苦澀的笑了一下,“不然,還有什麼辦法嗎?”
聶南深去找池騫沒,甚至連非法手段都用上了,但最後找出來的人還是隻有他,事到如今,哪兒還能在短時間找到其他合適的人?
她該說這是不幸,還是萬幸?
“不管怎麼樣,隻要有希望,總要去試試。”她無力的閉上眼,帶著一種放下一切的妥協,“事到如今,自尊哪兒有那麼重要。”
畢竟現在的樊天逸,才是她們唯一的希望。
不管是去求他們,還是彆的什麼。
兩個小時後,宋秘書來到了銀南彆墅,將手裡被密封完好的文件袋遞給她,附加著一個u盤,“小姐,您真的確定要這麼做?”看著女人靜謐的臉,“這件事要是讓關總知道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正確的。
“這麼多年,比起報複樊家,或許姑姑更是在懲罰自己吧。”言晏看著那桌上外麵甚至套了一層塑料膜的文件袋,像是被儲放很久了,上麵已經有了泛黃的痕跡。
她們握著的能擊垮樊家的最後一張底牌。
她無聲的笑了笑,“她被拷在這座牢籠裡已經很久了。”
哪怕從未有人責怪過她。
說完言晏也沒有再猶豫,拿起文件袋就朝外麵走去,宋秘書想也沒想的跟上,不放心的道,“小姐,我跟您一起過去。”
“不用了。”
她依舊是拒絕,饒是言晏清楚自己手裡的砝碼有足夠的誘惑力,但她仍是沒把握,僅靠這個就能說服樊天逸。
聶宅。
裝修古樸的書房裡,那根拐杖被擱到一旁,聶老爺正站在古色古香極賦年代意義的長桌後,麵前擺放的宣紙上潦草幾筆落下的鋒利字跡,氣勢渾厚,下筆利落。
手裡拿著一隻工藝精湛的書法毛筆,“不是翅膀硬了?”在空氣沉默了十多分鐘後,聶老爺才抽空抬頭看了他一眼,嗤笑道,“還有你也辦不成的事?”
說完便又低下了頭,一勾一畫都帶出那抹歲月不滅的淩厲威嚴。
聶南深就站在案桌前不到兩米的距離,聞言也不在意自家老爺子對他的諷刺,“關家和樊家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清楚,但您老人家肯定是清楚的。”
聶老爺退後了兩步,眯起那雙布著皺紋的眼觀看著桌上的字跡,“你想說什麼?”
男人一身長款風衣被熨燙得一絲不苟,單手插在褲袋裡,身軀挺拔矜貴儒雅,俊逸的麵龐無波無瀾,態度倒是難得的恭敬,“請您幫忙,去見一個人。”
聶老爺隻掀眸看了他一眼,便猜到了他來的目的,“樊天逸麼。”蒼老的臉龐上沒有絲毫的意外,拿著筆又重回了桌前,淡聲道,“他不會同意的。”
聶南深一下就皺起了眉,“您不是說,有什麼需要,可以來找您嗎。”
知曉關樊兩家的恩怨,並且有那個能力出麵勸動樊天逸的,如今大概也隻有聶老爺了。
桌上古樸的香薰爐中嫋嫋的升出煙霧,在空氣中散發出一種靜心寧神的效果。
“來找我,沒問題,”在落下最後完美的一筆後,聶老爺才不緊不慢的將手裡的筆放到筆架上,語氣沒有絲毫可以回絕的餘地,“但這件事,不行。”
聶南深顯然沒想到他會拒絕,抿唇道,“為什麼?”
聶老爺卻看也沒看他,隻是將那張宣紙拿起來吹了吹,方遞給守在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去找個地方掛上。”
“是。”
聶南深看了管家一眼,其手裡拿著的長篇被墨汁沾染的書法上,偌大醒目的一個義字赫然在前。
“您和關老爺子是過命的交情,關珩也是您看著長大的,”他收回視線看著自家老爺子慢條斯理的拿手帕擦著手,沉聲道,“您不是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
自從他接手了聶氏的這些年以來,聶老爺基本已經退出了眾人視線,不再插手外界的爭鬥紛擾,也很少有什麼事是能輪得到他親自出麵的。
但聶南深對自家老爺子的性子很清楚,顯然不會是因為要他屈尊去見一個小輩而感到麵子上過不去。
那張手帕被扔回桌上,“正是因為將關珩當親女兒看待,我才不能去見他。”
聶老爺這才看了他一眼,順手拿過一旁的拐杖,最後繞過案桌走到他麵前,微微抬頭看著麵前不知何時已經比他高出一截的孫子,一字一句的鄭重道,“南深,這是關家的尊嚴。”
老人蒼老的麵龐布著慎重,有些歎息,也有無奈,“為了關珩一條命去求樊家,這件事不說我,就算是看在言晏已經死去了的父母,和已經歸逝的關老頭的份上,換做關家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同意。”
聶南深微微一震,正想開口說什麼的時候,一道電話就打了進來。
聶老爺看了他一眼,擺擺手讓他去接電話,然後自己轉身拄著拐杖走到了書房的落地窗前,佝僂的背影看上去幾分落寞和憔悴。
不是他不想不願意,而是他如果在這時候出麵,無疑是把關家這麼多年的自尊和尊嚴都踩進了泥裡。
這件事,於情於理,他沒辦法插手,也不能。
有些仇恨一旦根深蒂固了,哪怕傷筋動骨,旁人也無法將之連根拔起。
那邊,聶南深已經接完電話回來,聶老爺也隻是擺擺手,看著窗外被烏雲覆蓋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這件事沒什麼好談的了,你還是回……”
話音說到一半,聶老爺就看到男人凝重冷沉的神色,“宋秘書說,言晏已經去了樊家。”
聶老爺臉色微微一變,逐漸劃為了一抹沉思。
聶南深繼續道,“對言晏來說,那些過去的事和死去的人,都比不上現在還活著的關珩,您難道要看著您的孫媳婦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麼。”
聶老爺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如今,你倒是關心她關心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