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晏一早就接到了林一鳴的電話,腎源匹配度百分之八十七。
這世上沒有百分之百能匹配的腎源,在他們無法找到其他更合適的之前,這已經是手術成功率最高的了。
這無疑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收到最好的消息,她當即就和聶南深趕到了醫院。
聶南深昨晚似乎很晚才回來,她沒什麼印象,隻是在她掛掉電話之後什麼都沒問就主動提起了送她過去。
剛推開醫院辦公室的房門,就看到了辦公桌前比他們提起一步到了的男人。
現在十點不到,但正好是上班時間,言晏顯然沒有想到樊天逸會在,但也隻是微微愣了一下,便走進了辦公室。
兩人似乎正在交流什麼,言晏也沒有出聲打擾,隻聽林一鳴淡淡道,「如果患者心態不好甚至是抗拒手術的話,恐怕有再何合適的腎源手術的風險也會很高,」說到這裡,林一鳴瞥了一旁站著的言晏一眼,繼續道,「雖然腎臟移植算不上什麼大手術,但這原本就是很考驗病人心態的一件事。」
男人對此沒發表什麼意見,連神情都是溫淡看不出情緒的,林一鳴又將一份文件遞給他,「這是術前協議,您看一下,裡麵會有提到關於手術後您身體健康的問題,您如果考慮好了,後續我們在和家屬溝通後會讓您在上麵簽字。」
樊天逸接過,但也沒打開看,隻淡淡的應了一句嗯。
轉身的時候正好撞上女人投過來的視線,五官溫淡,又像是隨意般的看向了她身後站著的聶南深,有將近兩秒的停頓,最後仍是什麼都沒說便離開了辦公室。
擦肩而過的瞬間,言晏腦海裡突然閃過那句話,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或許樊天逸並不希望關珩死?】
幾乎是人剛帶上門,思緒被拉回,言晏穩定了情緒後才來到辦公桌前,「林大夫,結果怎麼樣了?」
雖然匹配結果已經出來,但她心裡還是忍不住忐忑,生怕出了半分的意外。
「這是配型的報告單,還有目前關總的身體狀況,」林一鳴將手邊準備好的另一份文件遞給她,「你可以先看一下。」
作為醫生,他對捐贈者和患者家屬的說辭自然是不一樣的,所以才錯開了他們見麵的時間,但會遇上,也不算意料之外的事。
就在言晏認真翻著紙張的時間,他順帶解釋了一下相關的問題,「裡麵的各項指數都達到了標準,隻要做好了前期準備,隨時都可以進行手術,」他看著女人專注的側臉,緩緩的道,「當然,前提是雙方都同意手術的情況下。」
言晏的視線落在報告單結尾顯示的最終匹配度的那串數字上,久久沒有出聲。
從辦公室出來,聶南深順手帶上了房門。
言晏手裡還拿著那份檢查的報告單,剛轉過身,就看到站在門口尚未離開的男人,半邊身子倚在牆上,低垂著頭,薄得透明的鏡片近乎沒有顏色。
此時聽到動靜方才抬起頭,是等待的姿勢,但也不過淡淡一眼便直入主題,「她在哪間病房。」
言晏瞬間繃直了神經,「你想做什麼?」
「人還沒死,」樊天逸眸光冷漠如這醫院的氣氛般沒有絲毫波瀾的情緒,「她應該不會連會麵的精力都沒有。」
言晏這才注意到他手裡的指尖還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大概是清楚醫院不能抽煙,隨手就將其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不行,」言晏當即想也沒想的拒絕,「我姑姑現在病情還不穩定,不能見你!」
「等穩定,」他掀起眸,淡淡嗤笑,「是要等人死了之後嗎?」
死這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輕飄飄的仿佛沒有半點重量,言晏輕易就被激怒了,「
樊天逸!」
「1703。」
平靜的聲音突然***來,言晏扭頭就看到從走廊邊過來的男人,臉色極為難看的喝住了他,「宋秘書!」
「這是關總的意思,」宋秘書蹙眉解釋了一句,轉而才看向一旁站著麵色溫淡的男人,眼下還是拿出了客氣的姿態,「關總在等你。」
樊天逸沒說話,仿佛連多看他們一眼都是在浪費時間,抬腳去了。
言晏下意識的就要上前去攔,手腕卻被身後突然出現的力道拉住。
「不可能,宋秘書,姑姑怎麼會突然想見他……」腳步頓住,言晏怔怔的看著宋秘書,卻發現後者的視線正落在身後的男人身上,身軀微微一僵。
她順著緩緩地回過頭,正好對上聶南深的雙眸。
「啪!」天台上,一道醒目的巴掌印清晰的落在男人臉上,「你瘋了?!」
言晏不敢置信的睜著雙眼,幾乎氣得渾身發抖,「你難道不知道我姑姑現在是什麼狀態?你憑什麼自作主張讓良黎去見她!?」
那一巴掌用了足夠的力氣,但男人仿佛感受不到半絲疼痛,波瀾無恙的解釋,「正是因為良黎不會同意樊天逸手術,所以才有賭一把的機會。」
「賭什麼,是賭樊天逸會不會在這種時候不管良黎選擇我姑姑,還是賭你這連自己都沒把握的激將法讓姑姑點頭?」
賭一把?她怎麼會猜不到聶南深在想什麼?
可是她不敢賭,也賭不起!
「言晏,彆把你姑姑想得太懦弱,」聶南深知道她在得知良黎來找過關珩後情緒不穩定,現在說什麼都沒用,無奈的歎了口氣,「她沒那麼傻,會用自己的命去成全彆人。」
……
同樣是病房,但這間房間裡那種屬於消毒水和各種藥水的氣息幾乎重到能夠麻痹嗅覺的程度。
床上的女人始終維持著坐著的姿勢,雙手相扣自然的搭在腹前,隻不過雙眼緊閉,不知是因為太累還是什麼,眉目間沒有絲毫情緒泄露。
如果不是那臉上的蒼白和疲憊太過顯露,恐怕任誰看了都像是一副睡著了的模樣。
樊天逸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薄鏡下的瞳孔還是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瞳眸下像是有什麼更深的情緒將呼之欲出,五官卻始終是那副淡漠無瀾的神情,仿佛隻是因為這房間內刺鼻的氣味而顯出不滿的意味。
「這算是施舍嗎。」
幾個字平靜的從女人嘴裡傳出,細了聽卻有幾分諷刺的味道。
樊天逸靜靜的站在床尾,單手插兜身姿欣長的看著她,「你關珩這麼驕傲,需要麼。」
一道細不可聞的冷笑聲,關珩這才緩緩睜眼看向對麵斯文冷漠的男人,上一次見麵不過區區幾天前,隻不過如今這獵人和獵物的角色似乎已經徹底的轉換了。
她成了那個弱勢。
「我擺了你那麼一道,樊總還肯大發慈悲的救我,這屬實在我的意料之外。」
至少這樣看上去,關珩比想象中的要鎮定許多。
男人同樣波瀾不驚,「什麼在你的意料之中。」
她挑了挑眉,掀著唇角,「樊總的太太似乎並不同意這件事。」
「你什麼時候在乎過她的感受。」
「我自然不用在乎她的感受,」空氣中持續響著醫療器械的聲音,「不過樊總若是誠心想救我,又何必讓樊太太也參與進來。」
男人嗤聲笑笑,斯文冷漠的聲音足夠無情,「看來連你也知道我不是誠心。」
「怎麼,你這是想惡心我,還是想惡心你自己?」女人眼底的那抹厭惡毫不掩飾,此時又更像是在挑釁,「你就
這麼肯定,我會接受你的捐贈?」
「捐贈?你當真以為我是慈善家?」似是覺得她的用詞可笑,樊天逸一雙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瞳孔輕飄飄的望向她,「既然給你,我自然會收利息。」
關珩臉上那抹弧度逐漸淡去,凝視著他,卻沒再開口。
看著女人充滿戒備和警惕的視線,樊天逸垂了垂眸,手指習慣性的推了下鏡框輕笑,「你覺得屈辱也好,惡心也罷,既然聶老爺開出了條件,那麼後麵的事我會做到。」
聶老爺?
關珩臉上有一瞬的錯愕,突然就涼薄的笑了出聲,「我一直覺得良黎已經夠天真了,沒想到你比她還天真。」
樊天逸自然聽懂了她話語中的嘲弄,隻要她不願意,彆說聶老爺,就算關越在世也沒辦法動搖她的決定。
不過男人也並未在意,轉身就欲離開,卻在手落在門把上時,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不是說死了未免太無趣麼。」
關珩微微一怔,眉心微微蹙起,神情也冷淡得沒有溫度。
「你風光無限了一輩子,沒必要死得這麼窩囊。」樊天逸看著眼前的房門,淡淡的道,「所以關珩,好好活著。」
菲薄的鏡片掩住了大半的神色,他說,「活著,才是對敵人最狠的報複。」
從關珩的角度,隻能看到男人挺拔的背影,但短短的這幾個字還是令她的瞳眸狠狠的顫動了一下。
手指在身側緩緩攥緊,她笑了笑,就這麼直直的盯著他的背影,五官卻是連那點笑容都暖不起來的冷和恨。
她說,「當然。」
她當然要活著,好好的活著,直到……親眼看著他們下地獄的那天!
……
宋秘書推開房門進來的時候,病房內已經沒有了樊天逸的身影,女人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床上。
他躊躇著,「關總,小姐和聶南深就在外麵……」
回答他的隻有言簡意賅的兩個字,「不見。」
他怔了下,還是依言退了出去。
病房內再次恢複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