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法術從黎卿的眼底掠過,可一門最便宜的法術都須得數百道功,那煮豆燃豆萁的同根生死之法,更是須得足足3100道功。
嚇人!
迅速掃過這幾重的法術玉簡,黎卿斂下目光,也不再浪費時間,視線觸及下方幾重書架,在那普通的白玉簡之中,錄的便是諸般不入流的法門了。
所謂法門,便是以凡俗之道通法術之能。
如今的標準“法術”玉簡,可令學習者直接繼承玉簡中前人感悟凝聚成的種子,便是照貓畫虎,亦能在短時間內掌握一門法術。
因此,凡是法術玉簡,包學包會,價格亦是極貴。
而不入流的法門,之所以不入流,便是沒有真正將這一道的規律法理歸納明晰,具有不確定性與難以複刻性。
譬如有梨園戲子,照影可成靈,諸多戲子難出第二位木偶師!
有屠夫殺豬為生,舉刀可斬鬼,可有幾多斬鬼人?
有人讀書明智,書蟲自生,可這般的文士,寥寥江南,能有幾人?
可大部分的人即使得到了他等的傳授,亦是難以修到那記載的不可思議之力。
這種種法門,需要自身大毅力、下苦工,然實際收獲卻未必能到達預期……
下方木架上,道道法門懸掛。
“牽絲操演法門,念頭聚焦似提線木偶,一鍛念頭敏銳,二鍛十指靈巧…”
這是操演木傀入道的法門。
“冥思苦相法門,流傳於凡俗貴族中的冥想之術,能聚念頭,收心神…”
冥想法門。
“一心二用籍要,南國有奇人,善一心二用,左右互搏,各行其是,靈慧多生,晚年回首,編述成錄…”
一心二用,左右互搏,這是民間隱學的手段。
“唉,這些個法門,都沒什麼可……”
“咦?”
正惆悵之間,黎卿忽在那一方角落,瞥見了一根發黃生裂的肋骨,這般異物混在諸多玉簡之中,著實是有些顯眼。
那肋骨上並非是修行所用的靈文,也不是這天都南國的官文,旁邊也沒任何的介紹,就像是一道陪襯品一般。
然黎卿卻是紫眸中閃過一絲異彩。
“這是天都北國-大周的文字?”
或者說是這天都大地八百年前的唯一古文字。
黎卿拜入觀中前,好歹也是南國桂花府的紙商大戶,雖不是什麼達官顯貴,但從小也是常有先生入府相授。
若非招惹上不該惹的東西,他這華宣黎家的嫡次子,當是也要走一走仕途的!
南國官文、北國官文他卻是自小就有涉獵。
這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斷骨上如蚊絲般細撰的小人文:
芙蓉白麵,不過帶肉骷髏,芍藥紅妝,乃為殺人利刃,百媚黛顏,紅粉骷髏,皆為白骨皮肉。觀美人如白骨,吾當無欲,觀白骨如美人,吾當無懼……
“哦?這是,白骨觀?”
黎卿走進那木架角落,將那截斷骨拾起,卻是有了些興趣。
這般法門他倒是也曾聽說過,與那八百載前天都大地的一道大教有關。
觀紅顏腐爛,觀白骨嘈嘈,觀血肉不淨,觀白骨生肌……
儘觀紅粉骷髏,證不二法門。
這殘黃肋骨即使不全,但還是有著大部分關於白骨觀的修行要點,且頗為奇異。
“這……應該不僅僅是法門吧?至少是法術、甚至道法級彆的東西吧?”
黎卿眉首緊蹙,卻是不解其意,即使是有些殘缺的白骨觀之法,也應該不止這77道功吧?
天南府居於南國的西南一隅,或許大部分人都不會修習天都北國的官文,但官宦人家出身的道徒也不是沒有吧?
心中懷疑再三,但他終究還是受不了這般宛如撿大漏的誘惑,不動聲色的拾起那根殘骨就往樓下去……
“嗯?這根骨文?”
那藍衣道徒正襟危坐在案台後,見到黎卿堪魔許久,隻拿了一根破破爛爛的骨頭下來時,便是懷疑至極。
“你可得想清楚了,這個時期每一點道功都來之不易,莫要看這看上去似是而非的骨文便宜,若是兌了沒作用,你這77道功可再也回不來了!”
這位藍衣道徒也是從練氣下品一路爬上來的,即使是現在,77道功對他來說也需得花上大半月的功夫。若是平白浪費了,連他這般拜入了傳法一脈的練氣中品也得感到肉疼。
他尤為懷疑這位青衣師弟是想省些道功。
可越是這般時候,越不能這樣省的啊!
那藍衣道徒尚在勸阻黎卿再三斟酌,那旁邊的老叟卻是打完了盹,那與蒼老麵容不符的靈瀅雙眸瞬時睜開,眸中不經意的精光瞥過,直令黎卿遍體生寒。
“白骨觀?”
“哼,諸多的正經法術不修,這種猶如鬼遮眼般、自欺欺人的外道有什麼好學的?”
與仙道而言,那釋教的白骨觀還真的可謂是“外道”了。
不斷的對靈慧進行暗示,進行扭曲,不斷的向內壓迫的法,完全就是與天道相悖!
他當初本就想要將這異類法門銷毀,當年便是那師侄不忍,丟進了那閣中一角塵封,卻不知是哪個混球打掃經閣的又給翻出來了?
誤人子弟啊,誤人子弟。
“這外道之法,弊端太深,你這般道行還把握不住,放回去吧!”
見那青衣小子似是還不太服氣的樣子,老叟雙目渾然掃過,便要看看那小子到底在強什麼?
“去去去,再換一個,這東西就不該讓你們這些渾小子碰。”
然黎卿此刻亦是無語。
你不讓學你放到那木架上做甚麼?平白勾人心弦。
這白骨觀其實在凡俗間就有隻言片語的流傳,雖然具體的法門不存於凡俗,但那釋教的根本如何,黎卿還是知曉的。
此教乃是心學魁首,向內而取,重的是降執與破妄,確實在許多性命道修眼中,算是“外道”了。
這一根其貌不揚的骨文,或許連大部分的法術都比不上它,當是這外院傳功閣中最為珍貴的法!
“老上修,我聽聞過這法門的由來,我隻想練習那觀想法,並非是無知無畏。”
“小道修劾召豢靈之術,隻是想要借此壯一壯神念與膽魄……”
黎卿也不好與那老修互懟,隻得提起耐性與其好言解釋。
哦?這小子知道些過往的內裡?
“你識得北國的字?”
“少小曾習過。”
“你可知那古教秉性?”
“似乎是……明心見性。”
“我道呢?”
“我道以元氣為本,變化為基,德道修身,一元氣動,若要小道歸納,唯天人合一也!”
淦!
老道差點給被青衣小子氣的跳腳。
壞了,這小子,他真懂啊?
便是他們練氣道統,唯通一元氣論,與其他道脈不同,這小子還真歸納的,很到位!
幾輪問答下來,這老道暗感不對,這山南僻遠的天南府還有人會這些個學問?
一時間,還真找不到理由阻止這小道徒了。
這卻是惹得那藍衣道徒暗自偷笑,但也同時驚詫:這外院經閣中居然真的有大漏可撿?那道爺可得近水樓台,好好轉一轉了。
“既然你有這個見識,甚好,甚好!”
“白骨觀之法,你擇修那紅顏白骨觀想之術便可,其他的……”
老道食指頭一勾,將那根曆經古老歲月的肋骨瞬間就攝到了掌心,無形無相的法力一震,卻是豁然將那將近一半的殘骨直接鎮作飛灰。
最終,隻剩下一道小骨片上大約六千字的紅粉骷髏觀想法!
“我淦,師伯做的這般絕?”
連那藍衣道徒的心思都被勾動起來了,究竟是何等的妙法?多麼褻瀆的外道,能讓老家夥不顧麵子,生生將其抹滅?
此刻黎卿的瞳孔更是不斷的收縮,顫動不止。
法力。紫府道人才能煉出的法力!
這外院傳功閣中其貌不揚的老叟竟然是一尊紫府道人?
“你叫什麼?”
“哦,原來是前幾年入道的那位鬼相公啊。”
老道接過那命牌,直接扣掉黎卿77道功之後,輕捋著蒼髯,打趣道。
“不錯,不錯!江南的孩子就是不一樣,比這西南的渾小子們聰敏多了,見識也大多了!”
“拿去吧,好好修行。”
老道將那弟子命牌與半截“骨片”再送回黎卿手中,微微頷首。
唯有一旁的藍衣道徒似是感覺自己被陰陽了,嘴角微微抽搐起來。
黎卿怔怔的接過牌後,整個人都似是做夢一般,實在是沒有料到這傳功閣一行會有這樣的一波三折,這般的夢幻。
及至回到宅院中,仍舊久久未能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