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這與世隔絕的小世界,竟也有如此人間美景。”老僧雖眉目慈善,卻也不似諸多僧人一貫的刻板印象,反倒是對紅塵之景作出點評,回頭之時,拈一朵桃花在指尖,笑吟吟對那帶發修行的僧女道:“薑仙子,這桃花本是紅塵之中情愛羈絆之物,釀之以酒,可醉人間十年之身,酒中綿綿長長,倒與梨花酒釀不同,少了幾分人間彆離之苦,你自出塵修身,不可留戀此物。”
行禪僧女旋轉手中桃花,微微抬起麵龐,眺望青萍山方向,嘴角揚起一抹弧度,容貌極美,又多幾分紅塵劫裡的悲憂,可偏偏她開口卻極為自信:“離舍大師,薑九九此番落凡塵,修的正是人間紅塵大道,三年前,我於神月山有幸與太虛神影有一麵之緣,本欲拜月入神殿,卻被拒之門外,太虛對我說,我未諳紅塵之苦,難斷人間七情,不得傳承太虛之門的一切,我一生所求,虔誠無比,卻輸給一個未名身份之女,終是心難渡,區區桃花之劫,無非男女之情而已,天下男兒何其多,天驕之子更是如過江之鯽,下界男兒無我心之桃花灼灼之輩。”
“如此甚好,我怕薑仙子羈絆於塵世芳土,以至於修心染塵,再難返回修地。”
離舍老僧將手中桃花從指尖抖落,掉進瀝瀝細雨沾染的泥地裡,一旁的清瘦道長猶自以手接雨露,將桃花瓣上的雨水聚於掌間,暢飲揮袖,十分自在逍遙,片刻後,他好像後知後覺的聽見僧人和僧女的對話,若有所思的眺望遠處的阡陌田舍,指著那在雨中耕種的農夫:
“大道三千,自是從人間來,到人間去,修行是一部分,修心也是一部分,有人身身陷人間之苦,亦能不染泥塵,修得一顆大道紅塵之心,有人歸隱山林,翻遍萬卷經書,亦難解紅塵真意,薑仙子你尚年輕,天下之人如何,不應該先入為主,人世間的情情愛愛,悲歡離合本就是紅塵大道中最為精彩的篇章,若是因為心中有分彆之心,上驕之心,恐怕很難真正在人間悟道。”
薑九九看了看老僧,又看了看和尚,倒也沒在臉上表露出什麼,隻是以天上酥雨凝出一幅囊括玄界一百六十州的疆域地圖,凡是行過的地方,都被她打上一道特殊的印記:“天衍道長,數月前,我於中州之地見到兩山相對,是為敬亭山,那山曾出世人尊稱的夫子,人間更有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之說,然而山山相對,終究不過是世人對情愛的癡想罷了,依我看來,那兩座山遠不如此山蒼翠,這十裡桃花開遍,入山必也是桃花疊次,確是世間罕見之景,不知此山何名?莫如大師和道長在此山落腳,新建拜月樓,作為眠月神國的前哨站吧。”
“此山青萍,是玄界五山之一,傳說山高有名,難以攀登,用以建造拜月樓確實不錯,不過……”清瘦道人撚須一頓,若有所感,“此山已有主人了。”
老僧微微頷首,附和道:“玄界五山皆有主,大雪山為佛宗聖地,重樓山為白玉京所據,如今亦被四極大陸所掌控,蓬萊山和南天柱不可尋,這青萍山數千年前確有一位劍道山主,可惜其來曆已不可追,敬亭山夫子的四弟子在此地暫代山主,數年前將其山主之位傳給了一位登臨山巔的年輕人,如今想要占山建樓,總得走走流程……”
“兩位大師,請將此事交給九九來辦。”
僧女薑九九十分自信地說道。
“也好。”老僧離舍點點頭,“貧僧正好去一趟大雪山,見見這裡的傳承是否完整,道兄,你呢?”
“貧道?”清瘦的道長淡然一笑,“雨未停歇,貧道還是等雨停了,才知道要去哪裡,說起來,這青萍州應也有道宗一脈的故人才對,隻是不知道有沒有緣分能見上一麵。”
“有緣自會相見。”
老僧離舍雙手一合,腳下佛蓮湧動,飄然向仙葫州方向遁去。
僧女薑九九從斜背的行囊裡撐一把雨傘,走在長長的青石古道,淅瀝瀝的雨沿著雨傘滴落在青石上,煙州和花州的蒙蒙煙雨,在青萍州似乎格外的悠長。
天衍道長看著一身素僧之衣的女子漸行漸遠,微微搖頭,他雙手負背,屹立在桃樹下,頗有深意的歎道:煙波青萍遠,仗劍斬桃花,這一山一水的江湖,倒像是這一場雨,不知道會困住多少紅塵客……
正感慨間,天地間一道驚雷自蒼穹轟隆隆作響,春雨作雷霆,絲雨變成了滂沱大雨,清瘦的道長移步至桃樹旁邊的三間木屋前,放在身後的手擺放在身前,離剛才的桃樹遠一些,他才發現剛剛所站的地方,赫然是一座孤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