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北涼的寒風吹到青萍山的時候,顧餘生一個人默默回到了青雲鎮。
顧餘生一個人站在村口的道觀前,默默展開秦酒離開時給他的那一張玄界地圖,玄界一百六十州,廣袤無垠,世界之大,即便是修行者,恐怕也很難在數百年間將天下遊遍,半年時間,青雲鎮上比以往多了很多陌生的麵孔,他們有遊曆大世的隱者,也有從玄界闖進小玄界的修行者,突然與玄界連接的十六州和大荒,對他們來說,同樣是新鮮的,陌生的,來到一塊完全陌生的世界尋求所謂的機緣。
但更多的人,是躲避妖族魔族侵襲逃到青萍山腳尋求庇護的苦難之民。
曾經的青雲門需要出青萍州去斬妖,但現在的青雲門已遠非當年,整個宗門也不過隻有近千名修行者,他們修為低下,隻能戍守一村一陣。
或許正是青雲門的衰敗,也讓塵世的凡人能真正地接觸到守護一方的修行者。
如今的青雲門修行者,在春天的時候向青萍山下的難民發放五穀之種,秋天的時候,幫著戍守金色的田野,不讓妖獸踐踏金黃的麥穗。
雪花飄落青萍的苦寒之日,青雲鎮的老槐樹下架起粥棚,青雲門的弟子在維持秩序,安排人熬粥施粥,他們的糧食產自於清源洞天,三年前進入洞天的苦難之民,如今也學會將善良和溫暖帶到人間。
賣炭翁恭良恭儉一家負責把熬粥的火燒得很旺很旺,當年的恭良大叔身子越發佝僂,臉上的皺紋更深,十年時間,歲月的無情染白了霜發,但懷裡抱著孫子,溶於血脈的親情總是在尋常的日子裡熠熠生輝,昔日年紀與顧餘生相仿的少年恭儉如今滿臉腮胡,健壯的臂膀攪動著木鏟,濃稠的米粥不斷翻滾,香氣飄蕩在小鎮上。
早已饑寒的人們已經排上隊,等待一碗熱騰騰的米粥。
顧餘生乘著風雪走進小鎮,他如同往來的路人一樣站在風雪裡,那一排排的人影中,他看見了從北涼南下的三口之家,這半年來,逃亡青萍州的難民實在太多,他們沒能實現當初南下時的夢想,沒有在春天的時候分到一塊地,但憑借著青萍山下好心人的救濟,總算活到了秋天,當初的那一頭拉著鍋碗瓢盆的老牛已經被男人賣了,給兒子和女人買了幾件厚實的衣服。
那一頭老牛已經養出了感情,但是讓兒子和妻子在即將到來的冬天活下去更加重要。
男人的世界,每一次抉擇都會是一次心靈上的煎熬,常常會在夜裡失眠。
可人生總是這樣,總是要堅韌地活下去。
男人站在飄雪的街道上,雙手攏在袖子裡來回踱步,飄忽的眼睛偶爾掃過自家女人和孩子,當兩人都打到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後,男人長長地鬆一口氣,可他的臉上很快又露出幾分窘迫和尷尬。
他一個四肢健全的男人,養不活一家人已覺無比慚愧,偏男人的尊嚴又讓他無法和其他人一樣排隊等待著救濟,他已經有些餓了,肚子咕咕叫,於是又用攏在袖子裡的手捂了捂肚子,比起一頓的飽餓,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男人向鎮上的人家敲門,想要租賃一間可以遮蔽風寒的屋子,哪怕是一間柴房也不介意。
但他敲了很多家,都沒有得到回應。
不是青雲鎮的人不夠善良,實在是鎮上的難民太多,心善的人家,日子同樣緊巴巴的,矮小的屋子,無法接濟更多的人。
“阿爹,吃飯。”
男人的兒子端著一碗熱粥走來。
“彆煩我,你和你娘先吃。”
男人有些煩亂,下意識的揮手,把兒子遞來的熱粥灑落在地上,短暫的沉默後,男人蹲下來,把碗裡剩餘的熱粥遞給兒子,用手捧著混雜了泥的熱粥,把頭埋得很低很低,雪花落在男人的頭上,也有雨和雪花嘀嗒嘀嗒落在那一攤熱粥上。
女人走過來,攥住一臉惶恐的兒子。
“他爹……”
男人唰的一下起身,拂動的袖子遮擋了臉麵,轉身撞在少年的肩膀上。
蹬蹬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