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餘生臨近故鄉,飲了三碗酒,在一場春雨之中洗去了身上的暮氣,可眼底的滄桑還沒有褪儘,漫步在桃花塢盛開的十裡青石路上,清風吹拂桃花,瓣瓣桃花飄落,或許隻有故鄉的泥土才是芳香的。
青萍依舊,故人的麵龐新人替代,顧餘生記憶裡的青雲鎮老人,許多已被歲月無情帶走,曾經那些看起來高大偉岸的中年男子和美婦,如今已然變成了垂暮翁老媼。
童年時追鴨逐狗的玩伴們,如今已然留著胡須,歲月的痕跡琢刻在臉上,有人娶了娘子,手拽稚童生活扛肩頭,昔日的黃花嫁了人,如今已是兒娘,低頭把那刺繡弄。
正所謂山無愁,歲月起滄桑,水無憂,風吹少年頭。
人之一生,酸甜苦辣鹹。
如此而已。
走進青雲鎮,顧餘生遇見曾經一起長大的人,他在老槐樹下帶著笑容,揮了揮手,吃了嗎?
對方先是茫然,疑惑,陌生,並警惕地離開。
顧餘生愣在當場,抬起的手悄悄放下,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更有年少骨子裡無娘撐腰的卑微感,努力地保持著笑容,假裝對方已經回應默默地走進巷子。
把背貼著青磚古舊的牆,影子落在另外一麵牆上。
顧餘生臉上的笑容變成無奈的自嘲。
他看著孤零零的影子,影子爬過了巷牆,拉得很遠很遠……
這時顧餘生才恍然。
原來童年時高高大大極具安全感的巷牆,如今看起來也不是那麼高,背靠著牆也沒有找回童年時的安全感。
人在成長時,已經默默失去了很多。
顧餘生抬起頭,努力地將眼前的一切與記憶彌合,可夢中的美好,即便是眼前的一樹一牆,也無法與心中的美好相比。
“原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顧餘生哂然一笑。
巷外雞鳴狗叫,春風正濃。
可他歸來時,依舊孑然一人。
穿過長長的巷,打開那一把舊鎖,又側臉看了看孫婆婆居住的那一間屋,舊門鏽鎖久閉。
吱呀的門軸聲讓顧餘生找到了些許的熟悉感。
小院的槐樹葉鋪滿了一層又一層。
腳踩上去的時候,沙沙作響。
顧餘生茫然地站在院子中間,從地上撿起一片枯老的黃葉,對著朝陽看了又看。
修行時,他覺得時間很短,短到數年光陰如彈指一揮間。
可當他看見滿院破敗的家時,才知道山外十年,人間已是新顏換舊顏。
時間之力的偉大,不僅僅是王朝的更替,更是能讓人體會故舊離親天涯淪落的憂傷。
小院鋤草,翻屋脊瓦片,把漏雨的地方堵上,再跨一個籃子,沽一壺酒,買上一遝紙錢,在父親的墳頭灑上一片片,倒靠在荒草萋萋的墳前,一覺酣睡。
小寶瓶來了。
她乘著片片桃花而來。
她站在夕陽下,默默地守著自家的公子。
麗娘,紅緹這些人是不會有這一份殊榮的,寶瓶不允許,她們心中也有這樣的覺悟,隻是遠遠的候著。
公子平安歸來就已經足夠,她們的心情是極度雀躍,開心的。
夕陽的餘暉灑照在顧餘生的臉龐上,他睜開稀鬆的眼,這一覺他睡得很安穩,眼底的滄桑消隱不見。
顧餘生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伸手在小寶瓶的腦袋上輕輕按了按,“你家公子有些餓了,有吃的沒。”
“有,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