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獸圈行宮,到新開辟出來的‘博望苑’這段路,並非是常見於如今漢家的直道,而是一條由少府最近趕工出來的五尺道。
五尺道,顧名思義,道寬五尺,合後世不過1.1米餘;
彆說是馬車了,便是騎馬,都無法容下兩騎並行。
這也是為什麼劉榮一行,明明有申屠嘉這樣‘不便行走’的老者,卻依舊還要步行走完這段路的原因。
劉榮原本也沒有預料到這段路上,會發生這麼多事――沒料到自己和太子三師之間,會有如此深刻的交流。
尤其是申屠嘉意外站出來,替劉榮勸周亞夫‘做事之前,多想想太子儲君’,更是全然出乎劉榮的預料。
被這個意外驚喜砸中腦袋,劉榮說不懵是假的。
但更多的,還是對老丞相的感激。
――申屠嘉這番勸說,周亞夫確實不一定會聽從;
但再怎麼說,也畢竟是前任的勸說,更是開國元勳老臣、和自己的父親一個輩分的人,對自己言辭懇切的勸說。
周亞夫無論聽從與否,都至少要過過腦子,好生思量一番。
對劉榮而言,這便足夠了。
讓周亞夫靜下心,好好考慮一下申屠嘉的這番話,便已經足夠了……
“太子駕臨~”
“跪~”
“迎~~~”
距離博望苑還有三五十步的距離,劉榮便聽見遠處的苑門外,響起汲黯那極具辨識度的悠長唱喏聲。
待劉榮帶著申屠嘉、周亞夫,以及表叔竇嬰走上前,苑門內外,租種博望苑田畝的佃農們,已是跪作一地……
“民等,拜見家上!”
“唯願家上諸事順遂,長樂未央!!!”
明明是屈辱跪地,朝一個還沒加冠的‘毛頭小子’行叩拜大禮,佃農們卻無不是打足精神,扯開嗓子嚎出拜語,又紛紛將半帶期盼、半帶忐忑的目光,撒向劉榮那已掛上淺淺笑意的青春麵容。
――在後世,底層民眾最渴望的,同時也是最簡單直接的階級跨越方式,不外乎自家的牆外,被噴了個紅色的‘拆’字;
放到如今這個時代,尤其是放在這些租種於上林苑、為皇家種地的佃農們身上,差不多也是一樣的道理。
就拿此刻,跪滿博望苑苑門內外的佃農們來舉例。
至多不超過五年前,在場的佃農們,大都還是劉漢社稷最堅實的中堅力量:自耕農階級。
他們或許是夫妻二人,又或是夫妻子嗣三五人,組成一個又一個小家庭,耕種著由太祖高皇帝賜予自家先祖,之後又被先祖代代相傳,傳到自己手裡的百八十畝薄田。
而在過去五年間,他們遭受了各種各樣的家庭變故――要麼是親長離世,要麼是家人害病;
總而言之,上林苑的每一個佃農家庭,都是因為家庭遭受到一筆計劃外的、不得不支付的大額開支,便隻得無奈變賣田產的苦命人。
賣了田產,失去了最基礎的生產工具,自耕農便成了佃農。
好在這些人很幸運――或是因為先祖對漢家有功,或是家庭成分好、名聲好,亦或是單純因為運氣好;
郡縣衙門抽簽抽到了自家,方得以到上林苑租種皇田,而非民間富戶地主的私田。
再到前段時日,一覺醒來,衙門便在自家門外貼了告示,說自己家的佃田,被劃入了太子儲君的博望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和後世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家牆外被噴了個大紅‘拆’字,基本是一種程度的天降大禮……
“這些農人,便是孤治下子民了吧?”
嘴上含笑說著,劉榮卻並未站在原地,而是自然的走上前,將人群最靠前位置的一位老者――一位手拄鳩杖,隱隱為眾人之首的老翁扶起。
待老者誠惶誠恐的點下頭,劉榮便含笑昂首,望向在場的幾百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