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或許因為短時間內知道了太多真實,董居誼有些失魂落魄,走得搖搖晃晃。好在有一群蒙古護衛簇擁著他,不用擔心返程慢了誤事,也不用擔心他忽然反悔,轉而給蒙古人添麻煩。
拖雷微笑著,陪著董居誼離開,直送出數百步開外,一處溝壑對麵。他又凝視著董居誼等人的身影,直到他們消失在漫天的煙塵裡,才撥馬回來。
此時大軍所在的位置,處在秦嶺和隴山之間,沿途分布著渭河及其支流億萬年來切割荒原高坡,造就的連綿塹穀。這種地形其實並不適合大軍行進,也沒法展開正麵以加快速度。
而且此地曆年來是金、宋、夏國反複爭奪的邊境,本地的軍民早已四散,道路荒廢許久;為了避免泄漏風聲,引起駐紮在鳳翔、京兆等地的周軍警惕,大軍行進之前也沒有做過任何整修。
好在蒙古人是這世界上最優秀也最吃苦耐勞的戰士。他們組成的軍隊就像是遷徙的牛羊群一樣,隻需要牧人打起呼哨,就毫不遲疑地遵照命令行動,除此以外不多想,也不停步。
尤其此刻,當成吉思汗策馬立在傘蓋之下,大汗的威望更是最好的鞭策,促使著所有人不顧一切艱險,加速行軍。
拖雷仰起頭,看看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的身材比一般的蒙古人要高大。年輕時他更加壯碩結實,而且儀表堂堂。所以才會得到女真人***的認可,獲得名位和物力上的支持。
現在他有點老了。拖雷明顯的感覺到,自從那次在中原的慘敗以後,成吉思汗就明顯老了,他的身形有些佝僂,腰背不似原來挺直,頭發和胡須變得稀疏。
但他的精神絲毫都不衰弱,在外人看來,仿佛成吉思汗的精力並非源自於他的軀體內部,而是源自於軍隊,源自於軍隊不斷的屠殺和征服。對此拖雷也有同感,至少在掃平西域、河中,重整了也克蒙古兀魯思的軍隊以後,成吉思汗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在快速的恢複,他高興和時候也比往常多,不似西征初時那般暴躁沉鬱。
在宮帳裡釋放了一通火氣以後,成吉思汗這會兒的心情,比拖雷預計的更好。他看著川流不息行進的騎兵,還有隨軍行動的車輛、駝隊和牛羊畜群,眼裡流露出滿意的神色。
這一次忽然揮軍進入夏國,事前完全沒有征兆,許多千戶起初都以為,成吉思汗的意圖是讓康裡人、欽察人的軍隊狠狠消耗周軍,等到明年開春,草原雪化,才是大軍出擊的時候。所以軍隊出動的時候,各千戶大都沒能預先準備足夠的隨軍物資。
許多騎兵出發的時候,隻來得及隨手拽一頭兩頭羊羔裹在襖子裡,然後半路上就把它們都吃了,做好了餓著肚子與夏人廝殺的準備。
但將士們並沒有餓著。大軍進入夏國境內以後,也沒有廝殺。
相反,由於夏國王的幫助,大軍一路上獲得了大量的糧食和畜群的支持,從夏國各地武庫裡征調的鎧甲兵器也簡直堆積如山,加起來足夠把十萬人的軍隊武裝到牙齒。
成吉思汗知道,自己的四兒子被遣回東方以後,就一直假借各種名義,在夏國、乃至宋國的領地深入經營。但他沒有想到,拖雷的經營竟然會有效到這種地步。
這就促使成吉思汗立刻接手了拖雷此前的布置。成吉思汗覺得,應該用自己熟悉的辦法,來替夏國王李遵頊狠狠地排除隱患,履行朋友的承諾。
此時那座屯堡裡,黨項貴族們的嘶吼聲已經漸漸低不可聞,還有點隱隱約約的烤肉香味,開始飄散開來。
一隊緊隨大軍行動的夏國丁伕行近屯堡的時候,或許是聽到了什麼,聞到了什麼,腳步猛然一慢。成吉思汗隨手一指,立刻有怯薛騎兵過去,把他們牽到路邊,開始一個個地排著隊砍頭。
死者的鮮血
很快滲透進了乾燥的砂土,騎兵隊列裡有獵犬發出興奮的嚎叫,想要撲上來撕咬屍體,秋冬交替時最後一批渴血的蠅蟲也嗡然飛舞聚集。
在拖雷看來,雖然這些丁伕都出身於親近前任夏國王李安全的黨項家族,但這會兒多半是累過頭了,忍不住想歇息,並非緬懷死者。可成吉思汗從來不會為失敗者考慮太多,殺掉這些人,對他來說也並不比碾死幾個更操心。
包括所有的蒙古貴族看在眼裡,也都是滿臉不在乎的樣子,甚至有人還很興致勃勃。
其實這麼做,有點過分了。從越過鐵門關到鞏州這裡,統共也沒幾百裡地,路上被貶為隨軍丁伕的夏國人已經死了不下三千名。還有沿途發現藏起來的老弱婦孺,也都被殺了。
拖雷曾向李遵頊做出承諾,說要替他鏟除一切敵人,保障他夏國國王位置的時候,可沒說要殺得如此慘烈。現在這局麵,簡直是要把夏國境內綿延數百年的名門貴胄一掃而空,這樣一來,李遵頊的朝堂上,還有幾個人能用?
嘿,我是不是得向李遵頊道個歉?
在蒙古刀斧手的笑聲中,有腦袋被斬了下來,骨碌碌地滾過拖雷腳旁。拖雷加快腳步,從這些丁伕身旁走開。
這些黨項人倒是挺平靜的,居然沒有人求饒,也沒人哭。
或許是他們前些年被蒙古入侵時的屠殺嚇住了,知道求饒沒用,隻會激發起蒙古人的暴虐情緒,在死前受更多折磨。也有可能是因為黨項人的國王連續幾代出自於政變,他們彼此廝殺得已經麻木了,知道失敗者遲早要死,死得越早,說不定就是死得越輕鬆。
黨項人信佛的很多,在佛家看來,人生如此痛苦,刀光落下血光湧起的時候,反而是解脫亦未可知。
拖雷就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被踢倒在側前方不遠。那少年的個子很高,肩膀非常寬,骨骼看起來也結實,明顯是個勇士胚子。可惜他瘦得皮包骨頭,身上臉上又全都是皮開肉綻的傷痕。鮮血隨著他的動作涔涔流淌,竟找不出完好的皮膚。
這樣的傷勢之下,除非有良醫及時診治,否則遲早金瘡爆發,必死無疑。就算一時不死,也無時無刻承受巨大的痛楚。
所以少年全不反抗,隻仰頭看著天空,嘴裡喃喃自語。天空很晦暗,他的視線掠過拖雷時,也一樣晦暗。
一個光著膀子的怯薛站在少年身後,提著刀比劃了兩下,在找適合下刀的位置。拖雷幾乎忍不住要開口,保下這黨項少年的性命。
這並非出於憐憫。在蒙古人看來,屠殺並非罪惡,而是征服過程中必然的一環。無論在中原還是在遙遠的西域,他們都毫無心理壓力地殺戮數百萬人,用血肉灌溉土地。拖雷自己就曾經下令屠儘好幾座城池的人口,甚至還能安然觀賞敵人的不同死法作為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