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安穩下來了。”李儉想要躺下,但或許是幾天以來第一次住進樓房,正經地在木頭床板上鋪了床,他竟有些躺不下去。
從烏女市撤往錢安市的路途上,壓根沒有給他們準備可以洗澡的機會。臉部還能用過濾後的清水擦洗,至於其他,早就因為汗漬和油脂分泌,在皮膚表層結成一片黏糊糊的外殼。
這還是李儉自有印象以來第一次這麼臟……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小時候得了水痘,醫生囑咐家長,整整一周都不能碰水,還要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在身上塗抹,甚至塗在頭發上。
那種藥水塗在身上,很快就會乾燥,然後留下一片片白色的粉末,和皮膚黏在一起。
到最後一天,睡覺的時候,頭發甚至不屈不撓地戳著枕頭,讓李儉覺得,自己的頭並不是枕在枕頭上,而是被一板針頂在空中。
現在就有點像是那時候。
李儉摸了下頭發,頭發像是在結塊,乾巴巴地戳手。換個方向一摸,手指上便出現一片反光。
意識到這一點後,真的躺不下去了。
坐在床邊,李儉將注意力從視覺轉移到神識。
流動的靈機在這房間中依舊存在,在一路到此的路途中,李儉曾多次抽查過各地的神識觀測結果,雖然還做不到定量分析,但從截至當下的觀察來看,靈機在世界上的分布應當是廣泛的,且大部分靈機以某種穩定形態存在,少部分靈機有流動能力,可以憑借神識操作,將其輕易凝聚成視覺能夠看到,身體能夠接觸的靈機。
不過在路途上,李儉很少將神識操作進行到觀察之外的部分。考慮到他和室友的神識都能操作靈機,認為神識可能會互相影響,甚至是乾涉到他人感受,應該是還算中規中矩的推定。
起碼,在路途上不動用神識,保持狀態,絕對不會犯忌諱。
現在,位於私密房間,李儉相信,在這裡進行神識操作,應該不會被彆人發現——就算有人感知到,也不能鎖定就是他。
當然,要是真有人能夠鎖定他,那也能夠推定更多信息。倒不如說,作為人類的一員,李儉還真希望有人能在這個時間點就做到這件事,畢竟這意味著擁有該能力的人在神識操作方麵有更係統全麵的研究手段和經驗作為基礎。
“現在,讓我們再來試試,用神識凝聚得到的靈機微光,能不能像第一次一樣融合到體內。”一點微光飄浮在李儉手邊,即使將注意力再次轉移到視覺,靈機所表現的微光還是那麼耀眼。
伸手觸摸,靈機依舊沒有融合的跡象,但似乎比前些天的手感更柔和。
當時的場景,李儉記憶猶新。本以為會和室友說的一樣,觸碰到就會立刻融合,不會有其他感覺。一掌拍下,卻像是拍了一顆銅豌豆。
現在的手感已經不像是銅豌豆了,像是摸到了彈性模量極高的彈力球,而且是隻有小拇指指甲蓋那麼大的彈力球,讓李儉在摸到靈機微粒的時候,感覺像是輕輕一捏,它就會立刻彈飛。
“手感……不一樣了。你們願意來試一下嗎?我想知道是隻有我一個人會產生這種現象,還是這種現象代表這某種對大多數人適用的規律。”李儉將靈機移向陳濤。
“做實驗啊。”陳濤模仿著李儉的樣子,伸出三指捏著靈機微粒。
他的表情一下子微妙起來,像是往微笑中摻入滑稽。
“你的手感是什麼樣?我不確定我和你的感覺是不是差不多。”陳濤手中捏著靈機。
“很有彈性,但沒有要融入我的跡象。”
“那就好,我還以為我的感覺出問題了。”陳濤鬆了口氣,也鬆開手,用神識將靈機推向胡誌嘉。
“我的感覺應該和你差不多,確實很有彈性,而且這股彈性像是在抗拒我。這代表什麼?”陳濤覺得自己正在認識一個新的世界,讓人興奮的是,對全人類來說,大家應該都要認識這個新的世界,並且正幾乎處在同一起跑線上。
“不清楚,起碼能表示它的k值很大,不過比起‘銅豌豆’那樣摸上去甚至感覺不到宏觀形變的狀態,能感覺到彈性已經是極大的變化了。”李儉不清楚這最終表示什麼意思,但起碼,曾經融合過靈機的人與靈機之間的關係正在發生變化。
這是全新的世界的全新的領域,有變化應該是好事……吧?
“你們說得彈性,是說這樣嗎?”胡誌嘉的聲音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
隻見胡誌嘉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靈機,漸漸縮小兩指在靈機微粒上接觸點的夾角,然後手指用力。
靈機微粒像是被彈飛了,朝著手的反方向前進了一段距離,緩緩減速,停下。
“我沒有用神識挪動它,隻是像擠玻璃球那樣把它擠出去,它就這樣了。”胡誌嘉指著距離自己已有一米多遠的靈機微粒。
“好標準的彈性形變功釋放,轉化成動能,然後被阻力作功消減到靜止……可惜的是我們手頭沒有儀器,要是在彈它的時候能夠植入受力感應,就能從皮膚回彈的距離和受力做積分,算出這次外彈的形變功有多少……”李儉兩眼發亮,又自行熄滅。
要做這樣的實驗,需要最基本的儀器,而他手頭什麼都沒有。
更彆說要將這樣的實驗做得有意義。從幾次觀測的結果來看,在前次融合靈機之後,人與靈機的相互關係是隨時間變化發生變化的。如果還要考慮不同個體的差異,想要建立一套可用的人與靈機之間交互的模型,哪怕僅僅限定在經典物理可見的形變功方麵,都需要堪稱海量的樣本。
以當前的“家徒四壁”狀況來看,自己能夠做的事情,也隻剩下對人和靈機的交互狀態作作定性分析——考慮個體差異,定性分析甚至還不一定會有用。
他媽的,真應該睡覺,這該死的求知欲,綁架了我的腦子!
李儉知道,自己對天地變化後出現的神識、靈機,還有與此種種有關的現象,已經在發現這些事情的第一個瞬間便在心裡埋下了求知的種子。
在西方的一派宗教故事中,獲得智慧讓人離開了伊甸園。
李儉不覺得自己會離開伊甸園,倒不如說,人類從來就沒有走入過伊甸園。如果一定要有一片祥和的哲學意義上的自由國度,那必然是人類在未來靠自己雙手創造的地方,而不是被什麼強大的力量、文明的代表所賦予的。
求知就是通往那個未來的動力之一,不過現在,李儉有些懊悔自己的好奇心太重,哪怕正身處在這樣的環境,竟然都想著要去見識新世界新領域。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在寢室裡安穩地睡覺了。
李儉看著從磨砂玻璃窗透入的日光。這扇窗戶使用的技藝堪稱巧妙,當李儉目視窗戶時,整塊玻璃都在發光。通過對玻璃進行處理,讓原本類似點光源的日光通過窗戶後變成了麵光源,將灼眼的光芒平鋪在整塊玻璃麵上,使屋內住戶得以在陽光燦爛的時候,直視麵對著太陽的窗戶。
實際上,照射在室內的總光強並沒有減弱多少,就連熱量也幾乎全額照入室內,不過是單位麵積透過窗戶入眼的光線減弱了而已。
十一月上旬的上午,在一陣關於靈機的頭腦風暴之後,李儉看著好像在發光的窗戶,感受陽光透過玻璃送來的暖意。
猜測和推定的思考餘波慢慢平息,平靜的光芒和柔和的暖意落在身上,李儉久違地覺得,自己正在休息。
過去四天長途跋涉的疲勞感直到現在才終於追上李儉,一瞬間淹沒了他。
從骨子裡發出的疲勞信號和不願意躺下的念頭交戰,讓李儉的姿態停滯在略有駝背的坐姿,麵朝窗戶,儘可能地吸收陽光傳來的溫暖。
……
“兄弟們,我回來了,有點事要說一下。”黃承誌打開房門,卻不進來,隻是在門口站著。
“什麼事?”已經曬得有些懶散的李儉連頭也不回便開口,他都有些困了,差點就這麼坐著睡著。
“好事。這兒能洗澡,免費,不過洗浴用品需要自帶,浴場不提供。”
三人幾乎同時從床邊彈起:“他媽的還有這種好事?走了,洗澡去。”
“不過也有一點不一樣的地方……”黃承誌走在最前頭,把樓梯踩得像是在打鼓。
“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已經整整五天沒有洗過澡了,李儉等人先前都是嬌生慣養的學生,大抵過著天天都洗澡的生活,此時終於有能洗澡的條件,還免費,哪有不衝在前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