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塔索窺探著每一個出口、每一扇窗戶、每一處空隙,緊張地尋找逃出哨卡的可能機會,卻一無所獲。
年紀尚小的馬季雅·勞爾則在經曆了短暫的震驚和屈辱之後,陷入極度的憤怒之中。
小馬季雅的憤怒表現為異常的安靜。
叛軍士兵命令他脫衣服、他便脫衣服,命令他脫靴子、他就脫靴子,一言不發、一聲不吭。
可是他的目光卻從始至終沒有脫離過麵前的士兵,他死死盯著負責搜查他的士兵,緊緊攥著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負責搜查的「叛軍」士兵更多把注意力放在了兩個中年人身上,尤其關注兩隻眼睛沒有一刻閒工夫的老仆人。
對於好像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人的半大小子,「叛軍」的士兵們並不感到緊張,似乎反而覺得有趣。
監督搜查的白纓頭盔老兵脫掉外衣,遠遠扔給因為所有衣物都在被檢查而赤身***的小夥子,半是威脅警告、半是好心勸阻:「彆犯傻。」
勞爾並沒有伸手接,任憑衣服掉到地上,眼睛仍舊直勾勾地盯著最近的叛軍士兵。
老塔索上前擋在勞爾與叛軍之間,理直氣壯地嚷道:「給我整一件!」
白纓老兵麵無表情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老仆人一遍,將佩劍橫放在膝蓋上,沒有接話。
老馬季雅
默默從地上撿起衣服,披在了小兒子身上。
「彆擔心。」老馬季雅輕聲對小兒子說。這是他被帶進哨所之後說的第一句話,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穩。
當老塔索陷入焦慮、勞爾被屈辱和憤怒填滿頭腦時,馬季雅·米洛克仍然保持著克製與冷靜。
勞爾抬起眼,迎上了父親深潭似的目光,但是第一次,小馬季雅在父親的雙眼中看到了從未表露過的關心和溫情。
他艱難地鬆開雙拳,點了點頭。
老塔索也後退一步,站到老馬季雅和勞爾身旁,背對著士兵,壓低嗓門:「叛軍都是好手,這次栽了。」
聽見硬氣的塔索叔叔主動服軟,勞爾如同遭到背叛一般瞪大了眼睛,再次攥緊了拳頭。
老塔索一麵觀察著周圍的士兵,一麵飛速地說:「血狼的兵,也跟狼一樣,招子毒辣,又狠又貪……果真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號……」
老馬季雅認真地聽著。
老塔索內疚地垂下腦袋,聲音中帶著愧意和自責:「這次落進他們手裡,金子是肯定保不住了……」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主家父子二人,一字一句地說:「老爺,先想辦法保住命吧!」
老馬季雅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
見父親也服軟,勞爾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憤怒的質問:「憑什麼?」
「就憑他們手裡有殺人的家夥。」老塔索沉聲回答。
屈辱的淚水湧上勞爾的眼眶,他不甘心地反問:「那就可以不講理嗎?」
老塔索斬釘截鐵地回答:「對,手裡有殺人的家夥,就是可以不講道理。在殺人的家夥麵前,什麼道理都是屁話。要是有一天,你手裡有殺人的家夥,他們沒有,你也可以不講道理。」
這一番直白回答讓馬季雅·勞爾備受衝擊,但是老塔索還沒說完。
隻聽老塔索憤世嫉俗地說道:「血狼為什麼是沃涅郡的主人,不就是因為他有沃涅郡最厲害的殺人家夥——他的兵?所以他不用和任何人講道理,所以他可以自封沃涅郡之主。莫說他的兵把我們搶了,就算他的兵把我們宰了,我們也沒地方申冤!」
老塔索連珠箭似的,一句接一句追問:「你要是血狼,你難道會為了狗屁道理,反過來吊死自己的兵嗎?吊死自己的兵,還有誰會給他賣命?世道就是這樣,誰拳頭大,誰說了算。血狼在沃涅郡拳頭最大,他就是沃涅郡的頭。官廳在帕拉圖拳頭最大,所以官廳是帕拉圖的頭。皇帝在北麵拳頭最大,所以皇帝是帝國的頭!道理?狗屁!」
「肅靜!」白纓老兵發現營房角落的小小爭執,出聲打斷了老塔索的宣泄:「不得交頭接耳!」
老塔索閉上了嘴。
另一邊,勞爾被訓得說不出話來,覺得塔索叔叔說的話不對,但又不知該如何反駁。他咬著牙,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
老塔索見狀,心中不忍,語氣不由地也緩和下來。
老仆人低聲勸說小少爺:「今個能保住命,都是走大運。金子——就彆想了。咱們是案板上的肉,血狼的兵是刀,刀子想怎麼割,肉能管得了嗎?不然又能如何?難道還指望他們認錯?指望他們賠禮道歉?」
勞爾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扭過頭,發現是父親。
「你沒錯,塔索說的不對。」馬季雅·米洛克平靜地告訴兒子:「但是我們現在隻能如此——這不是你的錯。」
一瞬間,支撐著勞爾內心世界的那股倔強勁崩潰瓦解。
他擦乾雙眼,承受著莫大的屈辱感,使勁點了點頭。
搜身檢查到了尾聲,負責搜檢的「叛軍」士兵們輪流走向白纓老兵,
附耳彙報。
白纓老兵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在聽過所有人的報告之後,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被檢查的三人。
低頭思索片刻,白纓老兵站起身,環顧營房裡的部下,做了個手勢。
「叛軍」士兵看到手勢,便有序地退出了營房。白纓老兵是最後一個走的,他眉頭緊鎖地看了一眼主仆三人,然後便關上了門。
老塔索和勞爾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明所以。
「不管了。」老塔索走過去,把叛軍留在營房裡的衣服都拿了回來,惡狠狠地說:「先穿衣服。」
三人穿好衣服,老塔索把營房的五個窗戶挨個看了一遍,搖著頭走了回來。
「不行。」他嘬著牙花子,恨恨地說:「都有人在守著。」
馬季雅家族主仆三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隻得在營房裡等著。
就在老塔索翻箱倒櫃想找一把武器的時候,營房的門再次被推開。
佩刀青年出現在三人麵前,隻不過這一次,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從容和餘裕,取而代之的是濃到滾水也化不開的尷尬和歉意。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抱歉。」佩刀青年紅著臉、搓著手,赧然汗下:「我們抓錯人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