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
現在已不是溫特斯想不想作戰的問題,而是戰機擺在他麵前,他無法放過。
就像看見又紅又圓的按鈕,人會本能去拍;
看見活物的咽喉,猛獸就本能想咬。
蠻兵傾巢而出,帳篷、補給、備用馬匹被儘數扔下。
他們的軟肋就這樣暴露在溫特斯眼前,什麼維內塔、帕拉圖……那些已被統統拋在腦後,此刻蒙塔涅少尉隻有亢奮。
山坡下的亮團一個接一個地消失,那是留守的赫德人正在熄滅篝火。
趁著最後的火光,溫特斯飛快記下營地的布局。
他目測營中至少還有上千赫德人,兩倍於己方,此戰必須仔細籌劃。
……
赫德營地外,傑士卡大隊的軍官精神振奮。
帕拉圖營地內,塞克勒將軍卻是暴跳如雷。
“獨眼傑士卡!他好大的膽子!壞我大事!”塞克勒額頭青筋暴起,胸膛劇烈起伏:“誰給他的膽子擅離職守!北橋要是丟了,我非把另一隻眼睛也給他挖出來!老子親手崩了他!”
其他人噤若寒蟬,拉斯洛上校隻好硬著頭皮出來緩和氣氛:“那您到底是要他眼睛,還是要崩了他?”
塞克勒罕見罵出臟話:“我他媽先挖再崩!”
“派第一波傳令兵的時候,戰況太凶險。傑士卡應該也是情急之下才出兵。既然他現在都沒到,那就說明他遇上後邊的信使,撤回去了……”拉斯洛勸解道。
“也可能已經全軍儘沒,又被赫德蠻子順勢奪下北橋。”塞克勒冷冷地說。
這下連拉斯洛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塞克勒扶額冷靜了一會,再說話時已恢複威嚴沉穩:“說什麼都晚了,阿爾帕德那邊得提前出擊。”
“提前?”有人不解
塞克勒態度堅決:“提前!拿紙筆來!”
警衛兵奉上紙筆,準將用石頭當書桌,在羊皮紙上潦草地寫下幾句話。
他甚至等不及火漆燒熱,直接摘下手上的陸院畢業戒指當繩扣和信物。
“挑幾個勇敢可靠的傳令兵過河,把信交給阿爾帕德將軍。”塞克勒把信交給拉斯洛,對其他大隊指揮官說:“你們也回去各自準備,赫德蠻子馬上就要來了。”
值星官奮力敲響警鐘,握著武器休息的帕拉圖士兵被驚醒。
集結、行軍、作戰、挖壕溝、築牆、伐木,從離開大營那一刻起士兵們就沒有休息過。他們才剛打個盹,就又要投入作戰。
三個傳令兵騎馬奔向河岸,信件被裝在兩層密封的防水攜具裡。
走陸路的信使隻見出去、不見回來,顯然都被赫德人截殺,泅渡至南岸是唯一的安全路線。
浮橋還沒搭好,為首的小個子傳令兵脫光衣服、解下鞍具,抱著馬頸邁進急流。
河水雖未結凍,但刺骨冰冷。戰馬隻往河中走了幾步,便嘶鳴掙紮著不肯再前進。
正在搭浮橋的安德烈見狀,把纜繩丟給對方。
那人一把攥住纜繩,對岸的民兵把他拽了過去。上岸時那人嘴唇已經烏青,旁邊的民兵趕緊脫下衣服給他擦身體。
第二個傳令兵緊接著下河,但行至河心時他突然抽筋,纜繩隨之脫手。眨眼間這個帕拉圖漢子便被激流衝走,消失在漆黑的浪花中。
第三個傳令兵也咬牙下水,萬幸沒有再發生意外。
“給他們讓兩匹馬!”安德烈隔河大吼。
為首的小個子感激地低頭致意,安德烈摘下頭盔還禮。
兩名傳令兵躍上馬鞍,不等民兵把他們的衣物送到對岸,立即朝著大營疾馳而去。
而在營寨對麵的山坡上,打著火把的赫德騎兵越聚越多,一條接一條火蟒從遠處靠近。
漸漸的,赫德人開始用聽不懂的語言齊聲呐喊。喊聲蘊涵韻律,顯然是某種詩歌或經文。
無形的聲浪從四麵八方拍向小小的營寨,夜幕後仿佛隱藏著千軍萬馬。
瓦爾加少尉跳上胸牆衝手下大喊:“永遠不要懼怕異教徒,主自會保佑我們得勝!”
他開始朗誦經文,跟隨他的士兵越來越多,隨軍的幾名神職人員也開始引導。
兩股聲浪對撞在一起,一時間竟誰也壓不住誰。
羅伊中尉沒心情參與隔空神學辯論,他找到羅伯特中校:“我怎麼瞧蠻子的聲勢比白天還浩大?”
“是比白天多。”羅伯特中校麵有憂色:“我隻擔心……這些還不是全部……”
“那怎麼辦?長官。”
“怎麼辦?將軍讓我們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羅伯特拍了拍中尉的肩膀:“至於現在,讓你的火槍手準備好。”
塞克勒部的臨時營寨形似六芒星,攻擊每一麵牆都會遭遇交叉射擊。
六個大隊各自駐守一角,最靠近河岸的大隊兼任預備隊。作為戰力最強的大隊,羅伯特大隊負責防禦直麵敵人的北角。
遠處山坡上,赫德人開始熄滅火把。羅伯特中校心頭一緊,這是進攻的前兆。
帕拉圖營寨裡,“熄滅燈火”的命令聲也此起彼伏。
戰場很快化作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
正在觀敵的塞克勒少將一拳砸在牆上,第二輪攻擊比他預計早出太多。
赫德軍中諸部混雜,彼此貌合神離。
打順風仗自然人人爭先、個個勇敢,可是一旦進攻受挫,想重整士氣並非易事。
塞克勒原以為敵人會在明天發起第二輪進攻。
可當傑士卡大隊的民兵撐著木排從上遊漂下來那一刻,他的計劃就全被打亂了。
“傑士卡!混賬東西!”塞克勒氣得牙根直癢癢:“虧我把你撈回來!”
……
此時此刻,在塞克勒部西南方向五公裡處的一道山溝裡,打亂大計劃的罪魁禍首還在興高采烈地準備偷營。
溫特斯渾然不知準將的憤怒,不過就算知道他也不在乎——外來戶就是這般颯爽。
麾下兩個百人隊剩下的飲水和食物被他集中起來,然後再均分下去。
“先生們!我知道大家都很餓,我也很餓!”溫特斯站在一塊大石上,被他的人簇擁著。
“可我們就這些吃的。”他舉著一塊還沒有指節大的乾麵包——分到每個人頭上就這點:“我也沒法用五個麵包喂飽你們所有人。”
人群全然寂靜,民兵們不知道少尉想說什麼。
“雖然我們沒吃的。”溫特斯指著東邊,大笑著說:“但是前麵的營地裡什麼都有!手把肉,又香又嫩,蘸著鹽吃就比什麼都好!馬奶酒,隨便喝,不醉人!烤整羊,外皮烤得焦焦脆脆,一口咬下去卻滿嘴都是肉汁!”
“那味道,那感覺……嘖嘖嘖。”溫特斯輕輕搖著腦袋感歎:“可真是美到沒邊啊!”
聽眾們喉結翻動,唾液幾乎是在不受控製地瘋狂分泌。
實際上溫特斯從沒喝過馬奶酒,也沒吃過手把肉,甚至究竟有沒有烤整羊這道菜他也不清楚,他的一切描述都是來自米切爾家的烤全豬。
“要是不喜歡吃肉,還有酸奶、奶酪、奶酥、奶糕……全都用金銀器裝著,鑲滿珍珠寶石。蠻人酋長亞辛有一座大金礦,有一萬個奴隸給他開采。可是他的品味很差勁,隻知道堆料,金杯、金碟個個死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