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切爾宅邸的客房裡,凱瑟琳一會走到窗邊看看,一會走到門旁聽聽,反正是一刻也停不下來。
“好啦。”安娜原本在讀信,被擾得沒法繼續下去,她把妹妹拉回床上:“你安安靜靜坐一會。”
小納瓦雷女士氣得整晚失眠,她使勁地抱怨:“話也不說、什麼也不解釋,丟下兩位女士就走,居然讓我們一等就是一夜!現在還不回來!粗魯!沒教養!野蠻人!”
安娜握著信箋,神色有些傷感:“他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
……
不用溫特斯自辯,誤會就已經解開。
本來也沒有什麼誤會可言,溫特斯和斯佳麗確無私情,也無發展男女情感的傾向。
不僅如此,米切爾莊園所有人都知道“蒙塔涅駐鎮官有未婚妻”。
安娜突然來訪,雖然令大家感到吃驚,但是大家對於她的存在並不意外。
每個人都很自然就接受了納瓦雷小姐是“駐鎮官的未婚妻”這件事。
對此,安娜也沒有刻意解釋——大概是出於守護領地的本能以及一些複雜而微妙的情愫。
誤會澄清之後,就連凱瑟琳也不再提“現在就回海藍”,但是她仍然很不高興。
米切爾夫人準備好兩間客房,供女士們休息,但是凱瑟琳堅決隻要一間。
納瓦雷姐妹就這樣躺在一張床上,從入夜一直等到上午。
……
安娜攥著信箋,歎了口氣,望向窗外。
凱瑟琳最是喜歡逗弄姐姐,看到安娜心神不寧的樣子,她立刻坐到姐姐身旁,抱住姐姐的腰,把頭搭在姐姐肩上,對著安娜的耳朵吐氣:
“喜歡撒謊的家夥,擅自宣稱和你訂過婚,毫無心理負擔地損害一位女士的聲譽。這個消息要是傳回維內塔,還有誰肯娶你呀?未婚妻小姐?”
最後的“未婚妻小姐”,凱瑟琳特意把聲音拖得特彆長,對著安娜的耳朵吹出濕潤的熱氣。
一般來說,這種舉動輕則被姐姐怒斥,重則挨一頓痛打。
但是此時此刻的安娜卻沒有任何反應。
“這倒也不能怪他。邊民女子熱情開朗,如果我是他,也會編造一個未婚妻出來。”安娜看著鞋尖,小聲說:“而且我離家出走,不管不顧跑來帕拉圖,本來也沒法再嫁給彆人……”
預料中的反應沒有出現,凱瑟琳又是氣惱,又覺得好笑。
她眉毛微微蹙起,乾脆倒在姐姐,繼續對先生發起攻擊:“不就是個男人,到底有什麼好的?既不英俊、也不瀟灑,比起海藍那些對女士懂禮貌的軍官先生差出不知多少。”
安娜眉頭微微蹙眉,小聲解釋:“還是有一點點英俊的,他……變得消瘦很多,整個人都脫了形。和我……和我上次見他時不太一樣了。”
“納瓦雷小姐,您聽聽自己說的話。”凱瑟琳惱怒道:“您已經開始為他辯護啦!您不是來討要說法的嗎?最開始那股怒氣衝衝的勁哪裡去啦?”
安娜拄著額頭,低語道:“我,我現在不想要說法了。”
……
接到戈爾德帶回的信,安娜初是喜悅,因為得知溫特斯還活著。尾隨喜悅進入她心房的卻是憤怒。
“彆等我了。”
什麼意思?
輕飄飄的一行字,便把她的情感、她的等待、她的一切都給否定掉了。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安娜腦海中躍出,令她興奮到戰栗又害怕到發抖:“我要去找他。”
於是還在聖珍妮修道院暫住的安娜立刻著手準備。
納瓦雷夫人長女的行動力很強,她先是聯係到好運戈爾德,緊接著了解有人要去往狼鎮尋找溫特斯,正好可以借由他們提供保護。
不過無論她做什麼,都瞞不過在她身旁陪伴的妹妹。
凱瑟琳很快拆穿了她的計劃,但是出乎安娜的意料,卡瑟琳大方地答應不向母親告密,前提條件是帶她一起去。
“修道院太無聊啦!我都快要被悶死啦!”得知要離家出走,凱瑟琳比安娜還要興奮:“這樣好玩的事你忍心不和我分享嗎?帶我去嘛,我也好奇先生究竟是什麼人,能把你迷到這種程度。”
在妹妹的軟磨硬泡和威逼利誘之下,安娜無奈帶上妹妹一起出發。
她們先是假借去聖比諾墓朝拜離開聖珍妮修道院,聖比諾教堂的所在地正是正是[聖比諾鎮]——那裡是從維內塔前往帕拉圖的必經之地,也是戈爾德泄露的休息地。
在聖比諾鎮,納瓦雷姐妹等到了前去帕拉圖尋找溫特斯的人。
兩位女士悄悄離開聖比諾教堂,留下一封信和一個能讓納瓦雷夫人窒息的爛攤子,尾隨目標,直至被發覺才亮出“未婚妻”的身份。
此時離海藍已經太遠,而安娜的意誌又過於堅定,甚至平靜地說出“我的聲譽已經毀了,若是您不帶我去,我就隻能自殺”。
而對方又是很不擅長對付女性的人,隻得帶上兩位女士,一路護送到狼鎮。
……
“唉,你好笨啊!”凱瑟琳抱住姐姐的腰:“怎麼這麼好說話?”
安娜沉默不語,房間裡陷入安靜。
見姐姐又不說話,凱瑟琳隻好繼續抱怨撒嬌:“我的腿,我那麼好看的腿,都被磨破了!會不會留疤?會不會變得粗糙?我的後背也好痛,肩膀也痛,尾骨也痛……”
兩人最開始是坐馬車。進入新墾地行省之後路不好走,馬車擰斷了軸。兩位女士不得不騎馬趕路,確實太辛苦。
聽到妹妹的牢騷,安娜卻不為所動,反而展露一絲笑意:“不是你自己要跟著來嘛?”
凱瑟琳惱羞成怒,使勁咬了姐姐肩膀一口。
這下才稍微恢複兩人平日的相處方式,凱瑟琳被按在床上教訓,大呼小叫不止。
兩人都筋疲力儘之後,凱瑟琳喘息著,幽幽對安娜說:“唉,其實我也有一點明白了。”
“明白什麼?”
“明白你為什麼會被先生迷倒。”凱瑟琳抿唇笑道:“雖然你比不上我,但挑男人的眼光還是有一點的,畢竟也是媽媽的女兒嘛。”
“你在說什麼?”
“我本來以為先生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昨晚看到他,發現他還是有一點點特彆的氣度……和海藍的紳士們不一樣的氣度……該怎麼形容呢?”
安娜沒由來生出一絲驚慌:“你不是很討厭他?”
“百聞不如一見,我討厭他,是因為他欺負你。但我現在也有一點點欣賞他呀。”凱瑟琳看著姐姐的耳朵一點點變紅,她最喜歡掌控姐姐的情緒。
她突然抱住姐姐的腰,拉長聲音,吐氣如蘭:“放心吧,我不會和你搶男人的。”
安娜徹底羞紅了臉,使勁推開妹妹:“你在說什麼瘋話!”
凱瑟琳不依不饒,繼續往姐姐身上貼,自信滿滿道:“放心吧,這次我就放過你啦。”
“你給我走開!”
“哼!”凱瑟琳話鋒一轉,氣鼓鼓地說:“我們為一個先生爭來搶去,豈不是要讓帕拉圖小騷蹄子看了笑話?哼,邊民的小婊子!一點也不知矜持!連有未婚妻的男人都不放過!我們可是維內塔的名門閨秀,怎麼能輸給她!”
說完,凱瑟琳開心地笑著,笑聲清脆又悅耳。
安娜本想訓斥凱瑟琳,但是聽到“小騷蹄子”這個詞,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倒在床上笑著鬨著,突然樓梯傳來急促的“咚咚”聲。
有人在上樓。
安娜和凱瑟琳對視一眼,迅速起身,飛快地整理剛才打鬨時弄亂的頭發和衣服。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
隨之響起的是三次敲門聲。
敲門者似乎很急切,但又不敢太心急,生怕敲門太用力讓屋裡的人不悅。
“納瓦雷小姐和納瓦雷小姐。”一個男聲從門外傳來:“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是先生。
凱瑟琳坐直身體,收斂笑意,完全不像是剛剛肆無忌憚說出“小騷蹄子”這種話的人,看氣質倒是有了三分愛倫·米切爾的影子。
“請進。”凱瑟琳平穩地回答。
溫特斯推開房門,他看到的不是倒在床上打鬨的姐妹,而是兩位可敬的女士。
他的目光完全被安娜的睫毛、筆尖和嘴唇固定:“對不起,讓你們等這麼久。”
“不,您說錯了。”凱瑟琳掩唇微笑,不失禮貌:“我們沒有等您。”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溫特斯愈發惶恐。
安娜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妹妹後腰上的細肉。
“作為納瓦雷女士的保護人和監護者,我給予你們兩位單獨談話的空間。”凱瑟琳優雅地起身,神情肅穆如同正義女神,令人生出不可侵犯之感。
她的目光仿佛能把溫特斯望到底:“蒙塔涅先生,雖然我的姐姐不求回報,但你也應該知道她為了來到這裡,經曆了多少磨難。所以我希望你尊重她,不要有任何冒犯的舉動。”
溫特斯心虛至極,使勁點頭。
“我走了。”凱瑟琳給了安娜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款款走向門外。
“請您慢走。”溫特斯恭敬侍立。
門緩緩關上,狹小的空間內隻剩下一對曾經相隔千裡、彼此思念的情人。
但是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安娜還是那個樣子,時光沒有在她的麵龐上刻下痕跡,反而讓她增添了幾分成熟的美感。
她還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美好模樣。
溫特斯卻變了,從精神到**都被錘鍛地滿是傷痕。
上一次相逢時,兩人很親密。親密到溫特斯可以伏在安娜肩膀上啜泣,而安娜什麼也不會問。
然而現在的溫特斯沒法再這樣做,他很想緊緊抱住安娜,但他做不到。
一道無形的牆壁隔開了兩人,精神上的隔閡比物理上的距離更加難以拉近。
溫特斯抽出椅子,想坐在安娜對麵。
“不。”安娜垂下眼睛,聲音細微而沉靜:“你坐過來。”
溫特斯笨拙地坐到床上,坐到安娜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