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爾敦鐵騎一旦躍過矮牆,馬蹄踐踏之下,兩腿人哪有不落荒而逃的道理?
就是帶著這種自信,速彆赤挽弓在手,縱馬疾馳,咆哮著衝上牆頭。
然後他驚恐地想要勒停馬,因為他終於看清了前方有什麼東西。
慣性不允許速彆赤這樣做,他的戰馬嘶鳴著從牆頭一躍而下。
以圍牆接近兩米的高度,速彆赤的戰馬還能穩穩站住,堪稱是難得的神駒。
有的特爾敦騎手躲閃不及,同樣跟著跳下牆,摔折了戰馬的腿。
反應快的特爾敦騎手紛紛撥馬轉向,或是乾脆舍馬跳下土坡,衝上斜道的百騎隊頓時人仰馬翻。
泰赤的神情波瀾不驚,仿佛早就知道會這樣。
速彆赤躍過了一麵牆,絕望看到了另一麵牆——準確來說是三麵。
兀良和馳到泰赤麵前,大罵:“泰赤!兩腿人修了夾牆!你早就知道吧?!”
赫德人口中的夾牆,就是通用語中的“多層城牆”,也就是“甕城”。
第二道圍牆上的巴德第一次下達了火槍射擊命令:“開火!”
第一排火槍手毫不猶豫扣動發射杆,然後是第二排、第三排。
三輪排槍過後,速彆赤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甕城裡的其他特爾敦人也不剩幾個活口。
兀良和折損人馬,諸那顏並不意外。反倒是接二連三響起的火槍聲令馬尾旌旗下的眾人一驚。
火槍數量有限,被溫特斯集中使用。因此這是鐵峰郡一方首次動用火槍隊。
泰赤側耳傾聽排槍射擊聲,猛地睜開眼睛:“兩腿人的火槍手,打得好整齊!”
空氣中傳來的不是散碎的爆豆響,而是整齊劃一的齊射聲,如同擂鼓。
泰赤竭力回想著,上一次他聽到這種火槍聲,是在哪裡來著?
他想起來了,是在邊黎西北麵的一處小堡壘上。上一次,特爾敦部也是在牆壕上撞得頭破血流。
“究竟是兩腿人都懂這等射法。”泰赤苦思:“還是遇見了仇家?”
“有火槍的兩腿人?不是尋常的兩腿人,一定是宿衛一般的精銳。”另一名青翎羽問:“還要再填城壕?泰赤?你我不如先退,再定奪。”
泰赤沉著臉:“再等等。”
諸青翎羽麵麵相覷,無人知曉泰赤要等什麼。
牆的另一側,反而是巴德等到了溫特斯。
“我的判斷有誤,不該動用火槍隊。”巴德疲倦地對溫特斯說:“槍一響,特爾敦人就要退了,應該再等等的。”
“沒事。”溫特斯取下頭盔,深深吸入一口新鮮空氣,示意身後其他騎手卸掉馬鞍袋:“他們無論如何也要退了……把這些挑起來,給他們看看。”
青翎羽、紅翎羽以及普通的特爾敦部眾震驚地看到插著頭顱的長杆一根接一根從矮牆另一側樹起,
長杆不僅挑著頭顱,還有挑著帶血的盔甲和馬尾旌旗。
其他那顏紛紛回望泰赤,而泰赤臉色鐵青、緊緊攥著韁繩、牙齒咬得咯咯響。
中鐵峰郡的西側河岸線大約80公裡寬,匕首之牆和盾之牆加一起大約22裡寬。
特爾敦人調轉主攻方向之後,溫特斯縮短了需要防禦的寬度。
但22公裡也還是太寬了。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條防線到處都是漏洞。
特爾敦人的優勢在於機動性,鐵峰郡方的優勢在於地形。
所以溫特斯重點防守幾處咽喉要地,其他地方則以騎兵對騎兵。
特爾敦人可以派遣小股精騎翻山越嶺迂回,溫特斯也能出動騎兵反清掃。
奇兵覆滅,泰赤選擇退兵。
其他幾路進攻、佯攻的特爾敦人也無功而返。
溫特斯命民兵將特爾敦丟棄在外麵的土囊都收走,畢竟羊皮可是好東西。
白天的戰鬥在盾牌之牆發生,夜晚的戰鬥則由匕首之牆發起。
“為什麼敵將不守河岸,反而讓出河岸,在內陸布防?”對這個問題,泰赤百思不得其解。
當天晚上他就明白了——至少說,他認為他明白了。
地形決定了盾之牆和匕首之牆大致呈l型結構。
如果[l]的尺寸小一些,小到火槍和火炮的射程之內,那麼兩堵牆之間的空地就有了一個術語稱呼“殺戮地帶”,也叫“殺戮場”。
雖然匕首之牆和盾之牆的尺寸以公裡計,但這兩道牆的相對位置仍舊意味著一種夾擊態勢。
牆不僅是防禦敵人的盾牌,也是發起進攻的出擊陣地——圍城戰術課的內容。
當天晚上,泰赤得知有大隊人馬從“長牆”出擊,不僅不吃驚,反而大呼三聲“好”。
[注:“長牆”和“短牆”是特爾敦人對“盾之牆”和“匕首之牆”的稱呼]
他早就算準對方一定會趁夜突襲,而且一定是從短牆攻過來,長牆的鼓噪出擊必然是誘敵。
無論如何,隻要對方選擇離開工事野戰,就是給特爾敦人機會。
依照泰赤的布置,分散紮營的各頭領逐漸收縮,吸引兩腿人的深入。
泰赤的本部精兵則守在矮牆附近,等待伏擊矮牆出動的突襲部隊。
果不其然,長牆鼓噪出擊之後,矮牆也有了動靜。
火把接連點起來,人喊馬嘶聲不絕,泰赤耐心地等待著。
直到從背後響起奔雷般的馬蹄聲,泰赤才意識到出了差錯。
溫特斯既不是從匕首之牆出擊,也不是從盾之牆出擊。
他在上遊特爾敦奇兵曾經泅渡的位置架設浮橋,率領騎隊穿越山林,朝著蠻子後背捅了下去。
一夜混戰,特爾敦人儘數撤到滂沱河南岸,泰赤僅在北岸保留少量精兵控製徒涉場。
鐵峰郡一方最終控製戰場,從這個角度來說,是特爾敦人輸了。
但是特爾敦人輸的時間很短暫,天一亮,他們就重新攻入北岸。
而鐵峰郡方的部隊已經再次收縮回兩道牆之後。
第二天的攻勢比第一天還要凶猛,如果是第一天隻是囊土和迂回的話,第二天特爾敦人開始使出蠻力破牆。
溫特斯同樣不再保留餘力,投入預備隊死守盾之牆,同時以騎隊突擊特爾敦人側翼。
鉛彈飛舞、戰馬縱橫,到當天下午,前一刻還在凶猛進攻的特爾敦人忽然如潮水般退走。
黃昏時分,臉色慘白的傳令兵給溫特斯送來一個壞消息。
“閣下,蠻人……蠻人拆毀了滂沱河北岸的攔馬牆。”年輕的傳令兵幾乎站不穩,帶著哭腔說:“順著峽穀小道往西邊去了!”
傳令兵找到溫特斯時,溫特斯正在醫療所處理傷勢。同為騎隊成員,同樣負傷,牛蹄穀的高瘦代表和矮胖代表也在場。
“操!”矮胖代表——他叫[“胖子”南多爾]——登時頭暈目眩,抓住傳令兵衣領顫聲問:“蠻人怎會知道峽穀小道?隻有本地人才知道!誰出賣了我們?!”
傳令兵眼中帶淚,拚命搖頭。
“那個小道?”胖子南多爾的情緒瀕臨失控:“那個小道那麼窄!大軍怎麼通行?”
高瘦代表——他叫[雅科布·格林]——也麵如土色,搖搖欲倒。
溫特斯緩緩開口:“水淺了,自然就露出更多的乾岸,能走更多的兵馬。”
“不會的!那條小路夏天根本不會露出來!冬天水再淺也就能走一人一馬!怎麼可能容大軍通行?!閣下!”胖子南多爾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握住溫特斯衣角:“赫德蠻子一定沒過去幾個人!來得及!現在去還來得及!”
“恐怕來不及了。”溫特斯靠在樹乾上,輕輕搖頭:“要是連特爾敦人的主力部隊都過不去,我還在上遊築壩攔水乾什麼?”
“那……白費了?”胖子南多爾徹底失神,悲愴地喊道:“咱們在這拚了命、流的血,全白費了?還是沒擋住……”
高瘦的雅科布·格林回過神來,一把拉住老對頭,恭敬地問溫特斯:“閣下,您說的……水壩,什麼意思?”
“水壩。”溫特斯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慢慢躺在鬆枝和枯葉中,仿佛有千斤的擔子從肩上卸下來:“就是水壩。”
……
滂沱河上遊八十公裡處,小石鎮境內。
峽穀間,由木樁、石籠和泥土築成的簡陋水壩已經蓄滿了水,隻留一個小豁口向外泄水。
從水壩出發,沿著河道往下遊走十公裡,河道將會與另一條河道交彙。
再往下走,才叫滂沱河。
而這條被水壩攔截的河,是滂沱河的支流[彙清河]。
即滂沱河下遊的水量來自支流[彙清河]和乾流[滂沱河]
冬季本就是枯水期,溫特斯又截斷了[彙清河],滂沱河的水量已經達到了三十年以來的最低點。
……
牛蹄穀,西南方向,曠野。
牛蹄穀的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被動員起來。在一營長塔馬斯的帶領下,徹夜不修地築起另一道牆。
這裡,才是溫特斯給特爾敦人挑選的死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