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角河,水壩。
信號旗升起。
“敵襲!”觀察哨發瘋一樣衝下山坡,竭力呐喊:“騎兵!”
延伸至西岸以後,水壩便遭遇兩麵夾擊。
因此塔馬斯在西岸灘頭增築了一座小型堡壘,由他親自坐鎮。
泄洪在即,西岸的防禦兵力已經大半撤離。催命般的警鐘聲中,留守的戰士提著武器匆忙奔上牆頭。
“給東岸發信號。”西岸堡壘上,塔馬斯啐了一口:“情況不對就提前毀壩。”
河穀邊緣的地平線接二連三有騎兵躍出,來者也不重整隊形,徑直向水壩衝來。
為首的騎兵身材高大魁梧,坐在矮小的赫德馬背上仿佛是狗熊騎兔子。
壩頭堡牆頭,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熟練地掛好火繩,架穩槍身,屏息瞄準。
敵人越來越近,眼看已經闖進百步。
少年剛想按下發射杆,火繩卻被他身旁的軍士長——彼得·矮子·布尼爾一把扯掉。
耳畔傳來塔馬斯營長的驚呼:“彆開槍!是自己人!”
然而有幾個火槍手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直接摳動發射杆。
沉悶的槍聲回蕩在河麵,牆頭噴出數股白色硝煙。
“[極度憤怒的粗鄙之語]!”安德烈亞·切裡尼中尉的咆哮穿透硝煙,傳遍堡壘:“哪個王八蛋衝老子開的槍!”
……
鐵峰山腳下,兩軍列陣的戰場。
反複試探過後,特爾敦人已經大致摸清對方虛實。
雖然對方的左、中、右三翼旗幟和人數看起來都差不多,但是中翼軍容更嚴整,麵對騎兵衝陣也沒有絲毫動搖。
從特爾敦本陣居高臨下俯瞰,能看到牆似的白色煙霧從陣線中央的箭簇陣逸出。
“[赫德語]那裡。”一名青翎羽神色凝重:“[赫德語]怎會有如此多的小雷?”
另一名青翎羽低聲接話:“[赫德語]而且打得好生齊整。”
對於小雷,諸部頭領都談之色變。原本可以憑借甲胄堅固冒著箭羽反複衝陣的勇士,如今隻會被胡亂飛來的鉛子打死。
相比過去,今天的諸部頭領已經很少再親自衝鋒陷陣。
對方大陣中央的精銳不容小覷,不過兩翼的戰力就明顯有些不夠看。
僅僅百騎掠陣,兩翼的戰線就發生了鬆動,也沒有看到齊射的白煙。
按照特爾敦貴胄的本意,他們並不願意與兩腿人硬碰硬。
然而大軍一路所過之處,村莊儘數被提前焚燒、人口儘數被提前遷走。對方寧可把家園化為焦土,也不讓特爾敦人拿走任何東西。
汗庭正處在斷糧邊緣,軍心也不穩——老營遭襲的流言不脛而走,越彈壓傳播得越厲害。
部眾在頭領看不到的地方竊竊私語,有人說是海東部乾的,有人說是蘇茲部偷襲,還有人說是赤河部動了手。
對於另一方是哪家部落,人們各執一詞。但是有一點共識很明確:越冬草場一定出了大事,否則汗庭不會遮遮掩掩。
在這種情況下,熱沃丹未能一舉攻破,欲求決戰又不得,冬季大劫掠實際已經宣告失敗。
擺在特爾敦部麵前的僅剩一條路——撤退。留得一條命在,總有機會重來。
可實在太不甘心了!真真的太不甘心了!
特爾敦汗庭自烤火者以下所有人都知道該跑了,但又沒人舍得吐掉已經含在嘴裡的肉。
反觀另一方,溫特斯可以繼續等待。隻要水壩竣工蓄水,後路受威脅的特爾敦人將不得不撤退。
在微妙的時間節點,溫特斯決定主動出擊。
當他推下全部籌碼的時候,他也在逼迫烤火者做出選擇:斷腕存身?或者……同樣壓下全部籌碼博取徹底的翻盤。
無論受到何種原因驅使、經過何種博弈,雙方已經來到這片不過兩公裡寬的戰場上。
決戰就這樣打響。
……
持弓挎箭的特爾敦輕騎三五成群,在壕溝前方馳騁。
他們時而挽弓疾射,時候凶狠突擊,忽遠忽近、忽聚忽散,好似烏鴉在屍骸上空盤旋。
除了“烏鴉撒星”的輕騎,還有數隊披甲騎兵輪番衝擊鐵峰郡軍兩翼。
重裝甲騎的戰術又與無甲輕騎迥異,他們排成密集的隊形,如滔天巨浪一般拍向鐵峰郡人的軍陣。
許多初陣民兵被嚇得險些當場尿褲子,得虧溫特斯麾下已經有一批見識過蠻人戰法的老兵。
“怕什麼?都他媽是嚇唬人!蠻子不敢直接衝進來!”軍士恨鐵不成鋼地痛罵,殊不知上次被嚇得膝蓋發軟就是他們。
依靠基層指揮官和軍士的約束,兩翼戰線沒有直接瓦解。
見未能動搖兩腿人,前隊特爾敦甲騎當即掠陣橫過,次隊再衝。又不能入,則後隊繼續重複。
觀戰的溫特斯驀地開口:“給各營發吃喝下去。”
四周的文員和警衛麵麵相覷,不知該怎樣執行這句話。溫特斯見沒人動作,轉頭看了一圈,還是沒人動。
溫特斯這才想起來,巴德留在聖克鎮組織後勤,不在現場。
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是溫特斯口述安排,再由巴德將口述內容轉化成書麵命令或指示發出。
兩人配合默契,使得指揮部運作效率大大提高。但是目前巴德缺席,溫特斯不得不重新適應。
“去找後勤車隊的負責人,讓他把食物和飲水分發給各營。”溫特斯把夏爾找到身旁,沉思著補充道:“優先給兩翼的第二線,然後中軍,最後兩翼第一線。”
“這個時候開夥?”有人疑惑地問。
“特爾敦人的本陣還在休息,顯然不打算現在發起總攻。”溫特斯解釋道:“輪轉衝陣看似來勢洶洶,實則目的在於疲敵。”
“那他們在等什麼?”
“奇兵。”溫特斯眯著眼睛看向太陽:“也可能是時間。”
……
大角河畔,特爾敦人的浮橋。
早在數天以前,駐守浮橋的特爾敦頭領[智隼]就已經發覺水位正在變化。
智隼派遣輕騎向上遊一路追溯,很快便找到異常的根源——一座攔河大壩。
如果說一天建好浮橋還在智隼的理解範圍內,那麼憑空出現的攔河大壩徹底超越了他最狂野的想象。
無論怎麼樣,問題要解決。
不僅順流漂下的衝擊物能對浮橋造成損傷,大幅的水位變化也能。
浮橋本質是用木板連接固定的浮箱,水位發生變化,連接浮箱的結構也會受損。
留守浮橋的智隼不懂橋梁原理,但是浮橋橫梁接連扭曲、斷裂他能看得到。
很可惜,智隼既無力解決橋梁的結構問題,也沒能解決造成問題的人。
幾次攻打水壩都以失敗告終,烤火者先是派來援兵,又匆忙將援兵調走。
於此同時,幾乎所有留在西岸的特爾敦人馬都在趕去汗帳合兵,按照他們的說法:“烤火者逮住了狡猾的兩腿人”。
手頭的人馬越來越少,水位卻變得越來越淺,智隼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拆橋。
他思前想後,把利害考慮得很清楚:浮橋被毀是遲早的事,他無力阻止;與其束手等兩腿人毀橋,不如自己拆;隻要造橋材料還在,將來再架一座浮橋也沒什麼難的。
拆除浮橋的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因為在之前的叛亂中損失了不少帕拉圖奴隸,所以拆橋進度十分緩慢。
忽然門內奴婢興衝衝跑過來,給智隼報喜:“[赫德語]那顏!河水又漲啦!不用拆橋啦!”
智隼的心跳停了一拍,反手狠狠抽了貼身奴隸一記耳光:“[赫德語]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