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涅郡駐屯所位於阿爾忒彌斯城區中央,毗鄰駐屯軍軍營,與教區主教座堂隔著廣場遙相對望。
鐵峰郡軍攻入阿爾忒彌斯之後,第一時間在此處升起血狼的個人旗幟,向全體市民宣告沃涅郡首府已經易手。
眼下,那麵殘缺的赤旗仍舊飄揚在這幢灰色二層小樓之上——意味著血狼本人就在駐屯所內。
不過,懷揣著五花八門的理由和目的前來拜訪的沃涅郡士紳們,一個也沒能如願。
因為血狼正在接受身體檢查。
“是否有痛感?”卡曼一麵嚴肅地詢問,一麵輕輕按壓著溫特斯肋下的腫脹部位。
“還行。”溫特斯咬著牙回答。
卡曼麵露不悅,手上的力氣陡然加大:“我可沒問你能不能忍受,我問的是你有沒有痛感。”
溫特斯痛得悶哼了一聲:“你是……明知故問。”
“有?還是沒有?”
“有。”
“什麼樣的痛感?尖銳明顯的刺痛?還是緩慢的腫脹疼痛?”
“前者。”
“這裡?”
“有。”
“這裡?”
“脹痛。”
觸診結束,卡曼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向房間角落。
溫特斯被晾在一旁,乾坐了許久。直至他聽見水聲,才發現卡曼正在專心致誌地清潔雙手。
“迄今為止,我遭受過的所有侮辱。”溫特斯的神情變得很複雜:“都沒有這一刻你的行為來得強烈。”
卡曼恍若什麼都沒聽見,麵無表情走回原位,一板一眼地問:“其他醫生的診斷結果是什麼?”
“沒有結果——因為你是第一個看診的人。”
卡曼不禁皺起眉頭,語氣中帶上了三分責備:“既然痛感明顯,就該及時接受治療。綠穀、麥丘或許找不到執業醫生,但是楓石城裡總不可能一個醫生也沒有。”
溫特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信任楓石城的醫生。”
卡曼明白溫特斯所指的不僅是醫術,但他仍舊無法理解:“你可以把醫生留在軍營裡。”
“問醫的舉動,本身就會暴露出很多信息。”溫特斯否定地搖了搖頭,坦誠地告訴卡曼:
“眼下的新墾地,像一口盛滿沸油的鐵鍋。隻要落入一滴水,立刻就是一場大火。而楓石城呢?楓石城還不如一把漏勺能保密。我不想傳遞出弱勢的信息,進而導致盟友們做出錯誤的判斷。”
溫特斯隨即恢複豁達灑脫的神采,輕鬆地評價:“誰讓我的健康狀況,現在也是機密情報?”
卡曼垂目聽罷某人的自吹自擂,輕輕歎了口氣,嘴角也掛上一抹無可奈何的笑:“看樣子,一切儘在你的掌控。”
溫特斯眨了眨眼睛,調侃道:“如果連你也能這樣想,那就說明我們這夥叛軍內部目前還沒出現信任危機。”
說完,溫特斯習慣性地後仰靠向椅背,卻在不經意間牽動傷處,痛得他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為什麼和我說這些?”卡曼反問。
“信任!”溫特斯重重回答。
他撐著膝蓋,等到痛感稍微緩解,方才再次開口,口吻依舊詼諧:“一次比一次更疼了……怎樣?我還有救嗎?”
卡曼聞言,眉心又擰到一起。他收起笑容,冷冷答複:“誠實地說,我不知道。”
“嗯?”
“僅靠觸診難以說明情況,我也沒有一雙能夠穿透血肉、看見骨骼的眼睛。所以,我不知道你的傷情究竟如何。”卡曼停頓片刻,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不過,考慮到從你負傷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如果是致命程度的骨折,你應該早就連日高燒然後死掉。”
“所以?”溫特斯的上半身向前傾斜。
“所以,我也不知道具體傷情。”卡曼毫不留情地說:“不過既然你沒死,那就對此心懷感激吧!”
溫特斯笑著吹了聲口哨。
卡曼雖然竭力板著臉,但眼神中還是溢出了難以掩飾的好奇:“是誰把你弄成了這個樣子?據我所知,帕拉圖應該沒有能夠與你匹敵的高階魔法師。”
“不是施法者的手筆。”溫特斯簡單回答。
卡曼登時變得緊張起來,他的瞳孔擴散、雙唇抿緊,手指蜷縮起來。
看到卡曼的神情,溫特斯會心一笑:“也不是神官,但你到現在也沒有解釋掃羅的去向。”
卡曼明顯鬆了一口氣,他輕咳了一聲:“掃羅兄弟離開的時候,我不在場。你知道的,我和你在鋼堡。”
“不要自欺欺人。”溫特斯目光炯炯:“不管是誰帶走了掃羅,他們可都燒了一座大教堂,還滅了在場所有修士的口。你是熱沃丹最後一個聖職者,又兼具神官身份。雖然我不了解神官在公教會內部的地位,但是如果有一天公教會追查下來,你都是逃不掉的。”
卡曼鄭重其事地回答:“無論如何,這件事都不會牽扯到你的身上,這點我可以保證。”
“不要輕易給出承諾。”溫特斯長長歎息——很顯然,卡曼掌握了他所不了解的信息,但是後者目前並不願意將其公開——他無奈地說:
“如果說我從自己的經曆中學到了什麼,那就是越是信心十足的承諾,實現的過程就越是曲折。即使最終承諾實現,往往也不是以你最初預想的方式。”
卡曼內疚地看向地麵,回避了溫特斯的目光。沉默片刻,他清了清嗓子,試圖岔開話題:“你還是沒告訴我——是誰把你弄成了這個樣子?”
溫特斯的神情不自覺變得凝重,似乎是回想起了戰場上的一幕幕。他費勁地擠出答案:“新墾地派遣軍。”
“怎麼會?”卡曼越發不解:“與你交戰的叛軍……新墾地派遣軍,也有高階施法者隨軍?”
“不是。”溫特斯閉上眼睛:“他們隻有一些能使用擴音術的施法者軍官。”
“那他們是如何把你傷成這副模樣?”
這次,輪到溫特斯沉默不語。
卡曼原本還想追問,卻生生收住好奇心。他寬容地微笑著:“看來,我們都有一些秘密要保守。”
溫特斯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卡曼。當後者被剮得渾身不自在時,溫特斯突然伸手抓住卡曼的肩膀,輕輕說出一個詞:
“信任。”
卡曼嫌棄地想要推開溫特斯的手臂,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隻得尷尬地點點頭。
溫特斯鬆開手,坐回椅子,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早在屠夫公爵入侵山前地時,就曾有疑似宮廷法師參戰的報告。等到瘋子皇帝禦駕親征,宮廷法師更是被公開地投入戰場。”
“那個時候,聯盟沒有施法者。”溫特斯瞥了一眼卡曼:“更沒有神官。”
卡曼心虛地岔開目光。
“刺殺、偷襲、破陣、斬首,凡是你能想到的作戰方式,宮廷法師每一樣都使用過。守備森嚴的凸堡,一夜間就被敵人無聲無息地攻克,甚至連一個逃下來的士兵都沒有。前一天還生龍活虎的軍官,第二天被發現在睡夢中離世,連死因都找不到。”
“我幾乎無法想象,那個年代的人們是以何等的決心和勇氣去埋葬死者,然後繼續抵抗。”
“但隻有勇氣和決心是不夠的,所幸聯盟軍人從不缺少另一樣東西——智慧。在漫長的戰爭中,先烈們逐漸總結出一些宮廷法師的行動規律。”
“他們發現宮廷法師的目標很有講究,大部分情況下,隻對百人隊規模以下的單位出手。也就是說,宮廷法師的“力量”不是無限製的。在有限“彈藥”的前提下,宮廷法師必然傾向於挑選“高價值”的目標。”
“其次,宮廷法師的行動多在夜間。一方麵,可以認為他們善於匿跡,來無影,去無蹤。另一方麵,也說明他們傾向於回避正麵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