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你所犯何罪?」
聽到斯庫爾上校的質問,卡伊·莫爾蘭怔了一下,在場的自由人一時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卡伊·莫爾蘭犯了什麼罪?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又難以回答的問題。
大議事堂內,哪怕是再魯鈍的人,也已經瞧出端倪——新墾地行省的「新主人們」,擺明車馬是要另立山頭,為此,甚至不惜與紅藍薔薇兩方同時為敵。
他們之所以大費周章,又是召集全行省的自由人開大會,又是公開審判「官廳」和「軍廳」的同窗校友,無非是想給自身的行為披上一件名為法理的外衣,同時將新墾地行省的所有自由人都強行綁上他們的戰車。
那麼身為偽政府的大員,曾經不遺餘力與新墾地軍團作對的卡伊·莫爾蘭,必須是「有罪的」。
但他所犯何罪,卻無法被擺上台麵。
畢竟,無論在哪個國度、哪處社會、哪種文化裡,忠誠都隻會被視為一種高尚的品質。
而找遍帕拉圖共和國的法條、判例和約定俗成的習慣,也都不包含「給新墾地軍團找過麻煩」這項罪名。
換而言之,如果想要卡伊·莫爾蘭死,隻需一根繩子。
但是假如斯庫爾上校想要將卡伊·莫爾蘭明正典刑,繩子幫不上他什麼忙。
在場的自由人都在心底給卡伊·莫爾蘭捏了把冷汗——雖然新墾地的「新主人們」目前為止的表現都很體麵,但是獅子與羊群之間的體麵,又怎麼可能有羊當真?
有些自由人則想得更深遠。
鐵峰郡座位區,黑水鎮的理查發出一聲哀歎。
他從審判席上移開目光,與身旁的兩位同鄉短暫對了一下眼神,惋惜又欽佩地低語:「卡伊·莫爾蘭……閣下,他這是豁出性命,也要扯掉新墾地軍團的披風。」
南多爾·克雷洛夫撓了撓後腦勺,一副不知就裡的樣子。吉拉德·米切爾則皺起眉頭,緊抱雙臂,一言不發。
同樣抱著胳膊、眉頭緊鎖的還有蓋薩·阿多尼斯上校。
從卡伊·莫爾蘭露麵那一刻起,蓋薩上校的腦海中就爆發了一場激烈爭鬥,「相信同僚們的智慧」與「立即結束這場鬨劇」打得天昏地暗,然而哪一方也不能取得主導地位。
所以,當蓋薩上校聽到斯庫爾上校質問卡伊·莫爾蘭「你所犯何罪」時,本能地認為斯庫爾上校是在給審判席上這個明顯來攪局的家夥找台階下,「立即結束這場鬨劇」的念頭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
「你太不了解卡伊·莫爾蘭這個混蛋了,梅克倫。」蓋薩恨恨地心想。
他緊咬牙關,準備下達動手的命令。
就在蓋薩胳膊肘都已經抬起來的當口,他瞥見到來自會場另一側的、溫特斯·蒙塔涅投來的目光。
狼之血輕輕搖了搖頭。
「相信同僚智慧」的想法重新在蓋薩·阿多尼斯的腦海中占據上風。
「你們一點都不了解卡伊·莫爾蘭。」蓋薩抱回雙臂,憤憤不平地心想:「一點都不了解。」
果不其然,麵對斯庫爾上校的問詢,卡伊·莫爾蘭既沒有沉默,也沒有詭辯,反而斂神收心、掃視全場,聲若洪鐘地回答:
「59年4月16日,格羅夫·馬格努斯暗中召集支持者,密謀政變,消滅藍血派,我在其中。
「4月23日,格羅夫·馬格努斯的計劃走漏,藍血派、紅血派互相攻殺,諸王堡血夜,我在其中。
「4月26日,留守議員全票通過新***,成立新共和國,我在其中。
「5月……」
沒有講稿也沒有助手,卡伊·莫爾蘭孤身站在審
判席上,曆數了他在「第二共和國」的籌建與運轉中所參與過的一切。
從最初的政變到新政府的組建,從接受聯省的資助到決定消滅新墾地軍團,無論是見得光的事情,還是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和盤托出。
態度之坦蕩,令在場的聽者不由得心生敬意。
一直講到河穀村會戰大敗的消息傳回諸王堡,第二共和國內部出現和談的聲音,格羅夫·馬格努斯旋即發動二次政變,殘酷清洗了呼籲和談、反對引入聯省勢力的議員,卡伊·莫爾蘭方才停止。
之後的經曆,卡伊·莫爾蘭沒有再講,在場的自由人也不需要他講——大家早就通過那本風靡全行省的《虎口脫險》耳熟能詳了。
卡伊·莫爾蘭的陳述,對於新墾地自由人來說意義非凡。
因為自從遠征軍慘敗於赫德人之手的噩耗傳回新墾地以來,終於有人給他們事無巨細地講述了大荒原之戰之後,帕拉圖共和國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此之前,他們都受困於「清醒的模糊」中。
清醒,是因為他們親身經曆了一輪又一輪的征兵和加派、赫德蠻子的劫掠、流竄的土匪、被軍隊封鎖的大路、被丟棄在鄉間小路上的旅行者的屍體——他們清醒地意識到周遭的一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但是對於這些散居在邊疆地帶、遠離政治中心的鄉紳們而言,外麵的世界又是模糊的。
道路封鎖、通信斷絕,偶爾有命大的客人到訪,帶來的卻是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這個和那個打了起來、那個又和這個打了起來、赫德人打過來了、諸王堡的官廳派兵來打赫德人、諸王堡的官廳又把楓石城打了下來……
新墾地行省這兩年來所發生的種種大事,傳播到大部分新墾地人耳中時,往往隻剩下一些支離破碎的文句和聳人聽聞的謠言。
鐵峰郡民眾所得到的定期公告,實是其他地區的民眾難以想象的幸福。
現如今,終於有人伸出援手,將新墾地的自由人們從「清醒又模糊」的河流中拽了上來,條分縷析地向他們解釋了「過去兩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於新墾地軍團來說,卡伊·莫爾蘭的陳述同樣重要,因為他所講述的許多第二共和國的內情,軍官們——尤其是低階軍官——原本也不甚清楚。
而這正是卡伊·莫爾蘭和他的讚助人想要的。
因為誰能掌握過去的定義權,誰就能掌握現在的解釋權,誰就能對未來施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