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宗的核心成員,從上到下,對此都是心知肚明。
比如這次四宗來客,一過來就在青玄宗內到處亂跑亂逛,還對曹烈宋陽等同樣受邀而來的客人施加精神打擊,一點沒有身為客人的覺悟。
因為他們本來也不是來青玄宗做客人的,了解青玄宗的發展近況,順便試一試這些在青玄宗支持下成長起來的散修結丹的成色,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對此,他們甚至是不做任何掩飾的。
青玄宗對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因為他們去彆宗做客同樣會這麼做。
而無論以何種名目組織起來的聚會,最終都會落在一件事上,那就是將彼此的門人弟子拿出來曬一曬。
沒有什麼比讓雙方弟子來一場勢均力敵的激烈搏殺更能試探彼此虛實的了。
畢竟,其他都可以偽裝作假,而道途修為不會。
這麼打過去、打過來,大家不就打出了真火,打出了“感情”了麼。
於是,大家下手越來越狠,越來越直接,要是沒將一方打得半死,都是不會停手的。
也曾有人擔心這會出問題,因為救援不及,或者出手方算計太深,而造成傷亡的例子也不是沒有。
但這種碰撞並沒有停止,隻因五宗之內,同在青玄五老這一層的老家夥們對這活動都是異常支持。
“這是保持兒郎們血性的好辦法。”
演變至今,更是形成了一套默認的規矩。
無論什麼慶典聚會,其他繁文縟節能省的全都省掉了,聚會的唯一目的就是“打”。
且還是慶典的主辦方同時與另四方客人打。
小慶小打,大慶大打。
小慶最多,最普遍的就是結丹慶典,戰鬥基本隻會發生在新晉結丹、以及築基修士之間。
更高規格的就是宗門誕辰滿十年的慶典,宗門高層的百年誕辰之類。
再高,就隻有宗門誕辰百年這種大型慶典了。
慶典規模越大,受邀赴會的“賓客”自然就越多,主家需要承擔的壓力自然就越大。
這不是三五個門麵擔當就能搞定的,而是需要一個有著足夠深度、足夠厚度的人才梯隊,這才能夠應對數量龐大的“來賓”。
“夠膽你就搞大慶!”
明白這慶典的真實麵目後,曹烈、宋陽等人都是麵麵相覷。
孟周則想起了許久之前玄淵子在三川塬對大家的提示,青玄宗高層臨時將青玄宗九十年慶典當成百年慶來搞,所以要將外派的修士提前召回宗門。
當時孟周等人也沒想太多,現在明白了慶典的真麵目,這才後知後覺的醒悟過來。
“這是在做戰前集訓啊!”
景雲對他們的說辭當然要含蓄得多,說得也沒有這麼透徹。
這些都是孟周等人從他的介紹以及自己掌握的一些情況,完善出來的。
在將情況對孟周等人大略介紹了一下之後,景雲抬頭看了看頭頂天空,臉上浮現出一絲憂色。
他想要找人分析一下,左右看了看,想起當日宴請之後玄霖師祖對“葛藥師”的一些點評,便悄悄挪了挪屁股,朝孟周身邊坐得更近了些。
孟周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景雲低聲問“葛道友,你覺得元豐師叔和丹器宗那一位,誰的勝算高一些?”
孟周聞言,看了看他的臉色,問“你擔心你元豐師叔會敗?”
景雲神色變得更加陰鬱,卻還是點頭道
“這些年,丹器宗凡是持有本命法寶、本命法器的修士,無論與哪一宗修士應戰,在同層次的搏殺中,勝率都在八成以上。”
孟周道“那不還有兩成的機會嗎。”
景雲搖頭道“剩下兩成,也都是平局收場。”
他說得平淡,但孟周卻可以想到,這“平局”,應該和“同歸於儘”差不多。
見他對這場戰鬥的結果如此悲觀,孟周忍不住輕聲道
“元豐道友主動身入罡風層,真的是因為場地施展不開嗎?”
景雲一愣,忙問“難道,師叔有特殊的用意?”
景雲看向孟周的眼中,飽含著期待,但孟周卻搖頭道
“我也就這麼一猜,具體有何用意,我想,隻有元豐道友自己清楚。”
沒有得到了答案,景雲皺眉苦思。
就在這時,許多修士忽然抬頭看向頭頂某個區域。
隻見那片疾速奔流的罡風中,像是落下了一顆火紅的太陽。
且那火紅之色,迅速向周邊區域擴散。
很快,大廣場上空的罡風層,全被染上了一層赤炎火紅,仿佛天空都被點燃了一般。
“風助火勢,火趁風威。”
同樣看著天空變化的孟周心中如是想著。
孟周發現,哪怕不借助通明月鏡,自己的神識敏感度,也遠超同層次修士。
他的神魂強度或許受到了修為境界的限製,但神識的敏感度,卻已經遠遠超越了結丹初期修士應有的層次。
此前,還在飛船上,孟周就察覺到了罡風層中的異樣。
不過,見大家都沒有反應,他也就沒有表現出來。
剛才,就在景雲詢問自己意見的時候,他同樣發現了一些端倪,再加上他本身在修行一道上的見解,他基本已經確認了元豐身入罡風層中真正的謀算。
而就在那火燒天一般的景象中,一道身影從罡風層中跌落了下來。
那是一個幾乎被燒焦的身體。
而在這個身體之上,站著衣衫襤褸,渾身千瘡百孔的元豐。
看到這一幕,青玄宗弟子再次大聲歡呼起來。
原本滿臉憂色的景雲更是激動得直接跳了起來,嘴巴張大,衝著丹器宗所在方向發出毫無意義、卻又仿佛意味無窮的大聲狂吼。
踩在丹器宗修士身上疾速墜落的元豐卻並沒能將其踩進廣場地麵之中。
丹器宗領隊修士皺了皺眉,伸手一拂衣袖,便將自家那幾乎已經燒焦燒透的弟子卷到了身邊,手中出現一枚墨綠玉瓶,從中傾倒出幾滴靈液,沒入對方的鼻孔之中。
雖然隔著很遠距離,但基於對生機的異常敏感,以及對白蓮生靈髓這類生機靈物的熟悉,孟周心中當即就有了判斷。
“這應是一種效果與生靈露類似的靈物。”
在受了幾滴靈液之後,那幾乎被燒焦的修士身上那若有似無、仿佛隨時都要消散掉的氣機迅速穩定了下來。
而獲勝歸來的元豐情況同樣很不好,他甚至沒能支撐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差點墜落倒地。
玄霖伸手將他抓了過去,在他身上連續虛抓數下,每一次,都有淩厲至極、在元豐體內隱藏至深的劍氣被拔出。
而就在雙方都在處理各自傷員的時候,廣場卻並沒有因此安靜下來。
一名丹器宗的築基修士跳了出來,朝青玄宗這邊拱手道“不知哪位道友願意賜教!”
很快,一個修為和他相當的青玄宗築基就直接跳了出來。
兩人很快就開始了激烈的攻防。
雙方的修為,都沒有身入罡風層的實力,都隻能老老實實在大廣場之上,以及罡風層之間這片空域往來廝殺。
雖然青玄宗築基手段同樣不俗,但局麵卻是一麵倒的朝向丹器宗修士。
他馭使著一柄本命飛劍,一點點將對手逼至絕境,明明已經占據了絕對上風,但他卻就是不終結戰鬥,而是一點點將對手所有騰挪空間全部封殺。
青玄宗修士自然明白,這一場戰鬥自己已經必敗無疑,但他硬挺著不停手,不認輸。
最後,直到此人法力、體力、神魂之力、心力儘數枯竭,如死狗一般癱在地上,丹器宗弟子這才收回飛劍。
在向注視他的青玄宗修士禮貌的抱拳拱手之後,他這才返回自己的位置,那姿態,說不出的瀟灑從容。
迎接他的,是丹器宗賓客的歡呼之聲。
緊接著,一位馭靈宗的結丹初期修士又跳了出來,三具相貌與他一模一樣的靈傀被他放了出來,與他呈四方形站位,一人三靈傀同時向青玄宗方向抱拳拱手。
“挑釁,這貨絕對是在挑釁!”
孟周聽到身旁景雲輕聲嘀咕,下一刻,他就發現身旁一空,原本還坐在身邊的景雲已經出現在了廣場之中。
許久之後,渾身浴血的景雲,在周圍同門英雄般的歡呼聲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因為兩人都是結丹初期修為,並不敢貿然將戰局引到罡風層中,所以,整個戰鬥過程大家都看得清楚。
單就觀賞性來說,反而比元豐、元罡這些結丹中期的戰鬥更精彩一些。
他們動不動就將戰局引到罡風層內,大家根本看不真切,隻能看到一個結果。
而在另一邊,渾身看不出一點傷勢,但卻昏迷不醒的馭靈宗結丹正被三具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靈傀抬著返回馭靈宗隊伍。
看那模樣,頗有些詭異的滑稽感。
此刻,場中已經又經過了數場激戰,景雲也終於緩過勁來。
看他那顧盼神飛,左右張望的神色,孟周適時的送上了稱讚“景雲兄好本事!”
景雲嘿嘿低笑道“也是我取了個巧,不然,躺下的很可能就是我了。”
孟周搖頭道“這樣的生死搏殺中,哪有什麼巧不巧,隻有勝和敗。”
對他這話,景雲顯然非常受用,但嘴上還是做了一番自我批評。
孟周心中點頭,沒有因這一場勝利而飄起來,能夠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的缺陷,這也很難能可貴了。
在剛才與馭靈師戰鬥的過程中,景雲確實取了巧。
不過,嚴格來說,也不能說是取巧,而是利用了對方本來就有的破綻。
一開始,四打一,景雲才是處於下方的那個。
雖然馭靈宗修士本身的鬥戰能力比景雲差一些,每一具靈傀的實力,比景雲也要差一些。
但四合一之後,對景雲就是徹底的碾壓了。
更彆說三具靈傀還被當成了三個移動的防禦陣法,他的任何常規攻擊,要不是被躲開,就是被靈傀硬吃下來,根本威脅不到馭靈師。
狗咬烏龜無處下嘴的景雲放棄了強行突破的打算,而是開始與對方耐心周旋。
那位結丹初期馭靈師,既要照顧自己,還要同時兼顧三具靈傀的戰鬥,心力消耗遠超景雲,眼見著就要被一步步拖垮,對方心中急切,似乎想要兵行險著,但景雲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
利用對方心浮氣躁,識海神魂出現明顯破綻的時候,來了個“一發入魂”。
若非對方也有一些護魂手段,他現在就不是簡單昏迷,而是神魂重創,根基受損了。
兵對兵,將對將。
築基巔峰戰築基巔峰,結丹初期戰結丹初期,結丹中期戰結丹中期。
一場接一場,一戰接一戰。
白天過了是晚上,晚至儘頭又是一個新的白天。
循環往複。
四月二十四,四月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孟周等人的心態,已經從最初的震驚到平靜,再到麻木。
甚至,最後已經有了那麼一點不耐煩,那心態,就像是學校開大會,期盼著領導講話早點結束,但包括青玄宗修士在內的五宗修士,氣勢卻沒有一點衰減,依然保持著最初的昂揚,還有堅韌。
孟周心中明悟,這不僅是實力的較量,同樣也是心性的錘煉。
這對五宗弟子來說,已經是一種“日常”。
他們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啊。
孟周也忍不住心中感慨。
一直以來,他和許多修士一樣,對包括青玄宗在內的五宗弟子都有一種“誤解”,認為相比於曆經各種苦難磨煉的散修,他們就是一群在蜜罐裡長大的孩子。
現在看來,卻是自己膚淺了。
他們用這樣一種方式,互借彼此為磨刀石,對自家子弟進行極限磨礪。
激發出深藏在他們骨子裡的凶性和血性。
孟周想起曾經看過的動物世界,那些獅虎的幼崽,捕獵就是從彼此撕咬中開始的,美其名曰“玩耍”。
在這“玩耍”中,它們實則已經學會了所有捕獵時需要用到的技巧,唯一欠缺的,就隻是力量還不夠,還沒有徹底長成罷了。
“這是一群隨時都準備進行真正的生死搏殺的獅虎幼崽啊。”
孟周心中如此感慨著。
磨牙,磨爪,磨心,磨性……
至於如此磨刀霍霍為哪般,似乎,除了星宿宮,也沒有第二個答案了。
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意識到了什麼,那不耐煩的情緒消失了,一個個都沉默下來。
四月二十九,下午。
最後一場戰鬥結束,在麵對四方“賓客”時,綜合所有戰鬥,青玄宗交出來百分之六十勝率的答卷。
對此,似乎所有人都不是很滿意。
在最後一場戰鬥結束之後,四宗領隊就陰沉著一張臉,帶著各自門人離開了青玄峰頂,一刻都沒有多留。
而如同雕塑一般枯坐數日不動的青玄宗主終於起身,麵對一眾青玄修士,沉聲道
“我希望十年後,你們還能有更好的表現!”
簡單說了這麼一句,他的目光就掃向孟周等人,輕輕點了點頭,身形就如陽光下的泡沫一般,消失不見,不知去向。
“走吧,我送你們回去。”景雲對孟周等人道。
眾人登上飛船後,飛船很快升空,沒入罡風層中,迅速遠離青玄宗。
在回程的路上,大家站在甲板上,都很沉默,甚至有些意興蕭索的意味。
在來的時候,大家心中,都是有些躍躍欲試的。
有種“我今天也算登堂入室,勉強也算是個人物”的驕矜之意。
可現在,大家的心態就如同放在鐵砧上被捶打了千百遍,再也找不回來時心境了。
而且,在場就沒有一個笨人。
大家都模糊的有種感覺,五宗一致這麼做,必然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就是這個原因本身,有些人心中都已經隱約有些眉目了。
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窺見端倪的,並不是隻有孟周一人。
飛船在翠玉湖停了一下,再次起飛時,甲板上清靜了許多。
憋了一路的宋陽,終於忍不住問道“景雲道友,難道星宿宮?”
景雲聞言一愣,搖頭笑道
“不要多想,沒影的事,胡亂猜測,隻會亂了你們自己的心境。”
眾人懸起的心就要落下,景雲卻又道“不過,該來的,終究也是會來的。”
刷——
一張張不同的臉,俱都變成了白色。
景雲沒再多說什麼,也沒人再問什麼,飛船就這麼一路沉默的回到了三川塬。
當孟周等人再次踩在三川塬的土地上,景雲駕著飛船升空遠去,天色還是傍晚,距離從青玄峰頂離開,似乎也沒過去多久。
孟周向其他人拱了拱手,就要返回自家洞府,宋陽忙道“葛道友。”
孟周扭頭看向他,其他還在原地沒有離開的修士,則在看向他。
“你說,青玄宗這次邀請我們,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宋陽問。
孟周的目光在那一張張滿懷疑惑和憂色的臉上劃過,輕輕搖頭道
“想那麼多做什麼,便想明白了又能如何?難道你們就會因此離開三川塬了?”
當然不可能!
孟周從大家臉上看到了答案,攤了攤手,道“那不就得了?大家努力修行吧!”
丟下這句話後,他沒再多留,徑直返回自家洞府。(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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