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艾青撩了撩耳鬢的發絲,“想讓我等會如果可以,幫他們漢服社拍幾張照片。”
賀天然望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我看挺靠譜,你可以試一下啊,這種事,我覺得你們姑娘家還是挺感興趣的吧?”
“走了。”
姑娘懶得理他,丟下這麼一句後,便是轉身離去。
說起來,溫涼與曹艾青的穿衣風格及長相性格,完完全全就是兩個類型,前者的穿搭更注重個性化的表達,無論是平時偏中性的酷grl風,還是偶爾會大展身材的辣妹風,反正第一眼看上去,留下的印象就是這姑娘,絕對是一匹烈性十足的胭脂馬。
可曹艾青不一樣,她本身的穿衣風格更傾向於一種“氛圍感”的營造,是那種懂得點到為止的美,加上外人對她的觀感大多以清冷為主,不似溫涼那般有著凸顯的性格,所以她很容易就能跟所處的自然環境融在一起,這絕不是什麼泯然眾人,相反,她在的地方就像自帶一種朦朧感,如同雲霧,她就在雲霧中若影若現,不可方物。
這種性格與長相,還真是蠻符合東方古代審美體係的,就連賀天然,也有點好奇曹艾青穿上古裝是個什麼模樣……
五分鐘後,兩人到了曹奉堯(曹父)的公開課教室,現在課程已經開始了,所以二人隻能從後門悄悄進入。
金融專業光是一節大課就又有百來號人,甚至還有不少蹭課旁聽的,而在考古專業,一節榮譽教授的公開課,來聽課的人卻少得可憐,連早上一半的人都不到,這足可見如今類似考古這種冷門專業的人丁稀薄程度了……
“我還記得我年輕時候在西安那邊,碰見一樁需要配合基本建設的發掘工作,這種事情無非就是建築工程打地基的時候挖著墓了,大家都知道,我們的挖掘工作是很細致的,耗個十天半個月都算快的,,但是施工方等不了啊,他們幾天就建好一層樓了,可我們墓門都沒打開呢,所以他們在工地上就拉起一條橫幅,大體意思就是活人要跟死人爭時間,催促我們快點。”
此刻,曹奉堯正在講台上說著一件往昔的趣事,台下笑聲一片。
曹艾青與賀天然弓著腰,找了個靠後的座位,不過教室裡本來也沒什麼人,所以躲也躲不了,曹奉堯那雙帶著眼鏡的慧眼就這麼跟著兩人的行動遊移了一會,沒有拆穿,含笑繼續講課。
“興許啊,是我這行做久了,多少有些因果在身上,我呢有個女兒,很小的時候就確立了自己的誌向,說要學建築,我心想好家夥,你爸我負責給死人拆房子,你就一心給活人建房子,我們這一拆一建,這還真是天道好輪回。”
台下又是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剛坐下沒多久的曹艾青耳朵都紅了,不過此時也沒人回頭看她,看樣子這些同學並不知曉曹艾青是台上教授的女兒,趣談裡的正主。
賀天然聽了這事兒同樣是樂不可支,調侃道:
“曹叔叔一直都這麼風趣嗎?”
曹艾青瞪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曹奉堯講課很有趣,一些枯燥無味的考古曆史與專業知識被他結合自己經曆說得妙趣橫生,他的辭藻談吐都恰到好處,沒有那些老教授的老成持重,也沒有那種自持行業地位,表現出的盛氣淩人。
和藹可親固然是很重要,不過曹奉堯在講課期間無意間流露出的那種修養與學識,對於自身職業的那份熱愛,才是最讓人著迷的一點。
“無論是曆史還是考古,在那些動輒百年、千年的歲月麵前,我們都是新人。”
已到中年的教授如此告誡著自己的後生晚輩。
他從春秋禮製說到滿清八旗,從未開墓的秦始皇陵,說到了法門寺地宮裡的真身舍利,這些全都是第一手資料,內容可比什麼盜墓震撼多了,賀天然漸漸聽得入迷,當然他最喜歡的,還是曹奉堯的那些親身經曆。
眼下,他正談起自己發掘的一處宋墓。
“同學們,你們要知道,考古這項工作,不光是要讓一些塵封在地底的物件重見天日,我們更應該做的,是讓今人,更加了解往昔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與文化,因為這是傳承,是天大的事。
就拿咱們中國一句古話舉例,叫作‘生則同衾,死則同穴’,意思我想大家都能明白,無非就是生要在一塊,死也要住一起,可是古時,真實的表達方式又是如何的呢?
前幾年,我在湖南帶隊,發掘一個北宋的墓葬群,其中就有這種實例,一對夫妻合葬在了一起,有兩個墓室,可惜的是已經被盜過了,並沒有什麼珍貴的器具出土,但有趣的是,經過我們這些考古人員的勘察,發現這兩個獨立的墓室之間,有一扇小窗相連,有同學知道這扇小窗的意味著什麼嗎?”
曹奉堯和煦發問,台下有個男生,興致勃勃當即說道:
“盜洞?”
中年男人搖搖頭,笑道:“不是。”
說完,他的目光不由飄向了自己女兒與賀天然處。
台下的賀天然結合前後文想了想,舉手說道:“是……墓的主人生前故意這麼設計的?”
曹奉堯反問:“為什麼這麼說?”
賀天然撓撓頭:“因為您剛才說生則同衾,死則同穴,可例子卻是是兩個獨立的墓室,如果就這麼隔開,總感覺人死後也是各乾各的,就……差點意思。”
太專業的詞兒,賀天然也說不出來,可好歹書也讀了不少,對中華傳統的一些思想與審美都有積累,所以他能很快憑直覺,發覺出一些蹊蹺。
曹奉堯滿意地點點頭,揭開謎底道:
“沒錯,其實說白了,就是這麼一個道理。這扇小窗,我們把它叫作‘過仙橋’,它是古人‘事死如事生’觀念的產物,寄托了夫妻兩人活的時候在一起,死了也要再續前緣的美好願望,在兩個墓室的中間留一個窗口,兩個恩愛的靈魂躺在裡麵就可以聊聊天,甚至還可以串串門,這讓我想起一首歌,叫《死了都要愛》。”
台下響起一片對於千年愛情的驚歎與對最後幽默的笑聲。
曹奉堯雙手負後,在講堂上踱著步子,循循善誘般地朗聲道:
“同學們,不要覺得考古是一件很陰暗的事,一想到合葬,就想到古代帝王的殉葬,曆史中固然有許多封建的糟粕,但亦是有人間真情,美好願景的,這就是曆史帶給我們的溫度。
可能在大家的印象中,古人很少有對自身情愛有著很強烈的外在表露,乃至於現在,我們東方人之於西方人來說,對感情的表達也相對內斂和含蓄很多,這就是受到曆史文化影響的特征之一。
可是,大家聽了剛才的事例,若不是我們考古發現,大家還會覺得老祖宗不懂表達,不懂浪漫嗎?
古時蘇武就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們中國人自古以來就不怎麼說‘情愛’,我們說‘恩愛’,大抵就是愛到深處變成了恩,你予我一份,我再還你一份,你來我往,就這麼相濡以沫了一輩子,如果有幸,死後在一起,我們還想有下輩子。
恩愛兩不疑,是為一身,相互思量,是為一心,二者合一,夫妻二人可算一人,這難道不是浪漫的一種表達方式嗎?”
教室裡的同學們頓時是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賀天然聽完後更是感觸良多,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曹艾青那麼向往父親母親的愛情了。
他的腦中思緒萬千,他想起跟兩個女孩相處時的不同之處。
如果說,溫涼的愛情觀,像是一首熱烈纏綿的歌曲,那麼曹艾青的愛情觀,就是一章平淡雋永的詩篇。
詩與歌,山與海。
忽然感受到身邊的目光,賀天然轉頭看去,曹艾青已是凝望著講台上的父親,跟著同學們拍起手來。
“留仙橋”到底能不能讓兩個人的靈魂溝通,得以再續前緣,賀天然不清楚,但若把這個一半靜默的世界比作一個巨大的墓地,那麼老天爺,確實是在他與曹艾青之間,開了一扇窗的……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