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某個周五,早上十點半,港城江南區,科技創投大廈。
“noh,剛才的會議記錄你下班之前整理好發到我們郵箱裡就行,你準備一下,我帶你去跟客戶吃個brunch,然後伱記得把昨天reve的融資規劃和調研資料都給帶上。”
明亮幾淨的玻璃隔間會議廳裡,項目組的眾人剛結束一場會議,坐在首位的趙丞明見到同事們陸續散去,他的手指輕點著桌麵,像是在思考著剛才會議的內容。
此時,鍵盤的敲擊聲連續響起,剛才人多不怎麼明顯,現在散去後,聲響尤為清脆,趙丞明抬眼看向坐在會議室最尾,還對著筆記本敲敲打打的實習生,他笑了笑,說出了以上那番話。
這個叫noh的實習生,自然就是初入職場的賀天然了。
在這個平均年齡在30歲的投資隊伍裡,賀天然顯得尤為年輕,所以一般什麼會議紀要,整理資料的雜活都是他在負責,彆看他人微言輕,但身邊老人們,沒有一個人敢對他頤指氣使。
其實同事們也隻是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英文名叫noh,是今年港大金融係的應屆生,其餘的背景一概不知,但以往由趙丞明所帶領的隊伍中,是從來沒有過讓一個大學應屆生進來實習的先例的,更何況是直接跟進到正在執行的項目之中,所以光憑這一點,有著豐富職場嗅覺的老油條們,就能夠很快地判斷出這個實習生背後的蛛絲馬跡。
賀天然聞聲是抬起頭,很有活力地應道:“沒問題,趙叔。”
他眼前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就是他目前的頂頭上司,紅杉資本上海公司的副總經理。
按理說,港城這邊的項目規模一般,還不至於讓他親自帶隊來港,但出於他本就是土生土長的港城人,最近又有兩三年都沒有回來看看,所以這次他便主動請纓,權當是工作的間隙回趟故鄉,走訪親友了。
說起來,趙丞明是賀盼山的學弟,更是賀天然港大的老學長,不過當初他在港大讀的不是金融,而是哲學,在校期間他與賀盼山對彼此的名聲也僅是略有耳聞,並無交集。
在離開港大之後,趙丞明選擇赴美深造,在大洋彼岸花了幾年時間攻讀完藤校的碩士課程,進入投行工作,成為了一名華爾街精英。
而與賀盼山的真正結識,是在回國工作後一次金融行業的高峰論壇上,兩人都是港城人,又同為港大校友,早年神交已久,這番相識下來一見如故,而彼時的趙丞明已經成為一名成功的職業經理人,賀盼山的山海科技,也正處於蒸蒸日上的騰飛階段。
賀天然進入到項目組後,趙丞明對他頗為關照,這不僅僅是父輩之間的情誼,更多的還有一種鄉土情結。
眾所周知港城是一座移民城市,對賀天然爺爺那輩的人來說,他們對這塊土地是沒有什麼歸屬感的,可他們的下一輩對這裡表達出的情感卻截然相反,因為他們是眼睜睜看著這塊土地上的高樓拔地而起,成功躋身為新興的一線城市。
他們整個童年、少年、青年時代都見證了這座城市的飛速發展,如今港城的第三代年輕人們也逐漸成長起來,對於這些優秀的後進者,出於對家鄉的熱愛,他們下意識都想著幫扶一把。
而賀天然,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哎喲,可彆這麼叫,在這裡你還是跟彆人一樣叫我nthn好了,被你們這些後生仔一口一個uncle地叫著,感覺自己真是老了。”
趙丞明糾正了一句,他是那種很典型的金融從業者,一口中英混雜的腔調,喜歡體麵,注重儀表與格調,啤酒隻喝小眾精釀,紅酒就國際名莊,威士忌單一麥芽不加冰,日料不配芥末,得是現磨的sb,早上中午開會也不說開會,叫吃個brunch,至於下午的會議嘛,則會很瀟灑的說一句我們去喝個咖啡。
而且他還是個丁克,結婚十餘年除了不想要孩子外,家庭非常和睦,平時的行事作風跟年輕人沒什麼不同,威嚴隻會放在正事上,所以賀天然跟他相處起來很輕鬆,像是一個年長的哥哥,而不是一個與自己父親同輩的叔叔。
剛才那句“趙叔”也隻是調侃,賀天然知道趙丞明是最敏感的就是年紀,按他的話說,如果自己太成熟,會看不懂現在的年輕創業者,從而錯過一些機遇。
“那nthn,今天跟客戶開完會我能不能先……”
賀天然比劃著雙指,做了一個行走的手勢,示意自己能不能先溜,並且保證道:
“咖啡我就不喝了,但會議的總結與等會跟客戶的紀要我肯定會在今晚你下班之前給到你。”
“為什麼?你如果沒有一個好理由的話,我是不會給你批假的,oukno……”趙丞明有些疑惑,他雙手環抱,直言道:“雖然你父親希望你跟在我身邊學習,但我不希望你是來這裡上課的。”
賀天然解釋道:
“是這樣的,下午我得提前回學校一趟接我女朋友回家,然後我們就打算一起去見見她的父母,坦白我們的戀愛關係,這是我第一次正式登門,我不能……哈哈。”
賀天然聳了聳肩,趙丞明當即是“哇哦”了一聲,神情興奮,接著又有些苦惱道:
“很遺憾noh,我知道你現在可能需要一些長輩的建議,但我沒辦法從一個父親的角度跟你說什麼,但同為男人我倒是可以送給你一句話……”
他右手虛握成拳,飛快地敲了幾下桌麵,發出咚咚聲響很是鼓舞人心,然後他豎起食指,朝著賀天然虛點搖晃著,斟酌片刻後沉聲鼓勵道:
“knocktheded!(乾漂亮點,搞定他們!)”
被趙丞明這番動作感染後,賀天然莫名亢奮,他一合筆記本的機蓋,發出“啪”的一聲,像是一次重重地一次點頭,他自信說道:
“gett!”
……
……
中午與客戶的會議結束得不算晚,大概三點左右就自由了,當賀天然驅車趕到港大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半,幸好是沒趕上下班高峰塞車,不然五點半都不一定能到。
到學校後,他並沒有著急去找曹艾青,因為知道對方下午有課,所以就先發了一條自己已經回到學校的消息,然後帶上筆記本去了圖書館,開始繼續整理今天會議的內容。
很快曹艾青那邊回複了消息,隻是很簡單的一句詢問:
「等會想聽什麼歌?樸樹?還是五月天?」
賀天然這才想起來,今天曹艾青還有去廣播站播音,她現在算是廣播站的一姐了,所以即便是排了班,都是在周五下午這種很好的時間段。
男人無端想起了像自己父親還有趙丞明這樣的老男人,好像都蠻鐘情一些老歌,所以他就順勢探了探底,回複道:
「放一首曹教授喜歡的歌吧,我想聽聽看我爺倆的品味能不能對得上。」
十來秒後,消息來了。
「又裝怪,行叭~這個我還真得好好想一想。」
賀天然看著消息甜蜜一笑,雖然在廣播站點一首歌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事,但這種利用職務之便,堂而皇之的偏愛方式,與這種隻有我們才知道的小秘密,真的是讓平凡的日子裡,增添了一種彆樣的幸福感。
放下手機,男人沒再去打擾女友上課,他說了今天會給到趙丞明所有的會議資料,那麼就一定會給到,哪怕今天是周五,他也絕不可能拖到周末。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小時,校園各處的喇叭裡,放起了今日廣播開始前的輕音樂,賀天然麻利的將工作完成,他忽然像借著曹艾青這份溫帖嗓音,到學校裡到處走走,最後順道去廣播站直接接她。
他站起身,將筆記本放進背包,走出了圖書館,而這時,廣播裡曹艾青的聲音也適時響起,他駐足了片刻,仔細聽去:
“同學們,周五好呀~每天的校園之音又跟大家見麵啦,我是今日的播音員曹艾青,不知道大家這個周末準備要怎麼度過呢……”
賀天然借著這份安逸,再次行走了起來,也不知是心有所念還是如何,他想再去洗鉛池邊坐一坐。
於是,他回到了當初曹艾青拋下佛珠的那方石椅上,緩緩坐下。
這裡的景色如昨,若要說起有何更改,大抵也就隻有看風景的人,增添了年歲。
當賀天然微微側頭看著水麵輕輕蕩漾著的碎光時,好像時間被拉長,往日裡眨眼間的夜來晝去,倒也可稱說上一句——
“夢裡不知身似客,一響貪歡。”
在天色將晚未晚,望著泛著微光的遙遠天際線,晚風撫過了他額前的發,在這樣失神的片刻,賀天然安靜,豁然又溫柔,少年意氣的眉眼變得可親,銳利的眸子也垂下如楊柳,映照一池湖光。
此刻天色將晚,晚風微涼。
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賀天然?”
一聲輕喚,打斷了他的沉思,賀天然舉目看去,意外道:
“秋序哥?”
來人正是沈秋序,對方彬彬有禮,微微含笑,賀天然挪了挪位置,讓出石椅的一塊地方來,兩個男人並肩而坐。
“好久不見啊天然,聽艾青說,你最近已經開始實習工作了,還順利嗎?”
“嗐,彆提了,每天朝九晚五的,金融這個行業內卷得厲害,每個人都想證明自己,一天天全是什麼狼性競爭,搞得我也不得不卷,這不,剛才我還在圖書館加班完成了手頭的工作。”
賀天然很自然地跟他說起來工作上的瑣事,沈秋序深表讚同,附和道:
“一樣的,設計師這工作也是,常常熬夜加班畫圖,作息很不穩定,剛畢業那幾年我也很不習慣,而且搞設計更多是心理層麵的疲倦,甲方的審美讓我深刻意識到了世界的參差,要不然我也不會選擇考研,重新擁抱校園。”
賀天然哈哈一笑,“秋序哥你太自謙了,大多時候我聽艾青提起你這位學長來,她總是帶著崇拜與敬佩的。”
提到女孩,沈秋序臉上明顯頓了一下。
前一陣曹艾青與賀天然在一起的消息,身邊的朋友們都已經傳開了,彆人男友可以大方地提,但自己要接這個話題繼續聊,就顯得很不禮貌了。
賀天然瞧出沈秋序的顧慮,亦無多言,這時廣播站傳來一曲很有年代感的粵語老歌,是陳百強版本的《天才白癡夢》。
人皆尋夢,夢裡不分西東
片刻春風得意,未知景物朦朧
人生如夢,夢裡輾轉吉凶
尋樂不堪苦困,未識苦與樂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