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長泰想不通,自己離開對於北條家有什麼好處。
可她卻不知道,這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正是北條幻庵夢寐以求的契機。
北條幻庵從小田原城下,一路跟來鐮倉。雖然許多關東武家不滿上杉輝虎的傲慢,但她在關東聯軍中反複挑撥教唆,卻是效果甚微。
原因很簡單,沒有人願意當出頭鳥啊!
越後大軍兵鋒正盛,誰出頭誰死。關東武家在百年戰亂的關八州求生,才不會被北條家輕易忽悠上頭。
成田長泰能被說動,一方麵是她的確激憤之極,憤怒衝昏頭腦,讓她思慮不如往日周全。
另一方麵,她也的確需要離開,才好對家臣團交代。真留下接受所謂的補償,讓關東武家鄙夷成田家,她這個家督也就乾到頭了。
上杉輝虎理虧,未必會領軍打她。就算打,大不了低頭再降伏。反正參拜挨揍的丟臉事必須有所反應,要不然成田長泰以後沒法混。
所以,成田長泰義無反顧的走了,而北條幻庵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她在關東聯軍中拱火拱了這麼多天,終於拱出一隻出頭鳥。
有了出頭鳥,之後的事就好辦了。關東這些油滑的武家,無風都能掀起三層浪。她們找到理直氣壯的正當理由,還不拚命刷存在感
上杉輝虎這些天可不隻是在打壓成田長泰,出於戰後分配的需要,她對關東各家是諸多出手。
關東武家已經在北條家領地搶夠過冬物資,這時候就缺個借口跑路。趁著寒冬未至,河川還沒冰封,趕快回自己領地貓冬去。
上杉輝虎這個霸道蠻橫的關東管領,誰愛伺候誰伺候。反正有成田家受辱這個借口擋在前麵,事後也能解釋自己的擅離職守。
北條幻庵把成田長泰夜奔回領的事一傳出去,一夜之間,因為上杉輝虎欺辱名門,義憤填膺的關東武家們紛紛出走。
大家快馬加鞭穿過鐮倉山區,回到片瀨江,各自招呼自家人馬,大包小包拉起搶來的東西,回家。
留守駐地的越後大將不明所以,不知道鐮倉是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阻攔,眼睜睜看著她們各奔東西。
先行離開的成田長泰回望營地人聲鼎沸,派人前往探查,這時候十萬大軍已經跑了大半。
她嚇得麵色煞白,痛罵北條幻庵不為人女。
成田長泰一人離開,這是對上杉輝虎羞辱成田家的回應,最多算是鬨鬨小變扭,問題不大。
可如今十萬大軍瞬間崩散,起因卻是成田長泰的不告而彆,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就算上杉輝虎知道自己理虧,暫時不會拿成田家怎麼樣。但日後,她一定會報複。
聲勢浩大的繼位儀式,因為成田長泰的離開,變成了關東武家群體向上杉輝虎示威的鬨劇。這個鍋背大了,上杉輝虎能恨死她。
成田長泰罵罵咧咧,最後還是歎了口氣。現在回頭補救也遲了,關東聯軍已經散夥。
北條幻庵老奸巨猾,在她和上杉輝虎之間埋下一根深刺。到了此時,成田長泰才真正產生叛離上杉輝虎的心思。
上杉輝虎再難容下她,遲早會整死她的。成田長泰彆無選擇,隻能屏息以待,伺機造反。
———
“什麼!”
第二天,八幡宮內收到片瀨江駐地傳來的信息,上杉輝虎大驚失色。
一旁的斯波義銀歎了口氣,事情終究是往最壞的方向滑去。
上杉輝虎暴跳如雷,罵道。
“成田長泰!你給我等著!我要扒了你的皮!”
義銀沉聲問前來報信的使番。
“如今駐地情況如何走了多少關東武家”
使番鞠躬說道。
“回禦台所,各家紛紛撤兵,留守大人不明情況,不敢強硬阻攔,營中還剩下大概兩萬人馬。
具體剩下哪些武家沒走,留守大將不敢越俎代庖,越過主君查問各家。”
義銀點點頭,揮手讓她下去,喃喃自語。
“一夜之間,隻剩下兩萬人。”
上杉輝虎叫罵幾句,看見義銀愁眉不展,一時羞愧難當。就因為她得意忘形,衝動行事,導致了現在的被動。
她遲疑道。
“謙信公,要麼我帶兵去忍城,讓成田長泰給我們一個交代”
義銀歎道。
“去了又如何成田長泰要是開城投降呢隻要她還認你這個關東管領,你就不能把她怎麼樣。
說到底,這件事還是你理虧。
關東武家們是在北條領地搶夠了過冬的物資,又不願被你管轄製約。這才以成田長泰受辱之事為借口,為自己回領找借口。
就算你把成田長泰弄死,她們也不會在意。反而會繼續發酵利用此事,和你討價還價。
這些滑不溜手的東西,她們隻要好處,根本不願意付出代價。
不論是北條氏康,還是你,誰勢力強盛,她們就臣服誰,為誰歌功頌德。但要侵占了她們的利益,動了她們的好處,可不容易呀。”
上杉輝虎想到自己這些天被阿諛奉承的關東武家環繞,竟然忘乎所以,忘記了這些混賬的本質,不禁惱羞成怒。
事到如今,義銀也不想指責上杉輝虎,令她難堪,惡了兩人之間的感情。把事情說透,點到為止即可。
可他越是不提,上杉輝虎越是覺得在心上人麵前丟了大臉,牙根咬得咯咯作響。
“這件事不能就這麼完了,總有一天我要成田長泰付出代價。”
義銀白了她一眼,說道。
“成田長泰暫時不能動,現在動手就坐實了你惱羞成怒,無視武家傳統的惡劣。更是給關東武家提供口實,名正言順拒絕你的命令。
你好不容易完成關東管領的繼承儀式,有了讓關東武家低頭的名分,不能毀在這件事上。
況且,我總感覺麻煩就要上門了。”
上杉輝虎皺眉道。
“麻煩”
義銀冷笑道。
“我一直想不通,北條氏康派北條幻庵過來,低聲下氣丟北條家的臉是為了什麼
現在,我算是看明白了。
關東武家就算對你不滿,隻要沒人在中間穿針引線搞串聯,她們的步調也不會這麼迅捷一致。
十萬大軍一夜之間散去八萬,隻剩下二成。我們已經不可能重返小田原城下,威脅北條氏康低頭獻刀,承認你才是真正的關東管領。
北條幻庵一路恭維,對於名分一事卻從未鬆口。她就是在賭關東聯軍內部的矛盾被引爆,我們無兵無力再威脅北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