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氏鄉拍了一下井伊直政的肩膀,把她震醒,說道。
“跟上。”
井伊直政點點頭,同心眾的馬隊趕緊跟上義銀遠去的坐騎。
蒲生氏鄉沒有再多說什麼,這種事多說無益,需要井伊直政自己領悟其中關鍵。
斯波家的高階武家們為什麼這麼緊張是因為分配方式變了。
照著高階武家的想法,斯波義銀想分紅,也該發給她們這些斯波家的棟梁之材。
至於她們這些斯波家的精英是不是繼續往下發,發多少,就無需斯波義銀本人關注了。
我武家自有國情在此,家臣的家臣,不是主君的家臣,不勞主君費心。
但義銀的做法,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搞了個雨露均沾政策。
高階武家不在乎每年多六石糙米,想收買她們,得加錢。但基層就不一樣了,六石糙米足夠姬武士們把命賣給斯波家。
隻要是為斯波家效力的姬武士,即便是家臣的家臣,也有資格拿一份斯波忠基金。
如此一來,斯波義銀與底層武家就有了緊密的關係。他不再是抽象上的主君,而是具體到每年發兩次半年獎的衣食父母。
這年頭,大家都活得半饑不飽,為了一口飯吃,殺人放火不在話下,更何況是旱澇保收的六石鐵杆莊稼。
斯波忠基金,是一份有彆於武家傳統的新契約。
當年關東大戰,天皇朝廷不願賞賜軍功。是河內源氏嫡流的八幡太娘自己拿出錢糧,恩賞將士。
這才有了阪東八平氏永遠忠於河內源氏嫡流的誓言,有了鐮倉幕府崛起的契機,有了奉公恩賞這一武家基石的雛形。
而斯波忠基金,是斯波義銀越過高階武家,直接對基層姬武士的莊嚴承諾。
隻要斯波忠基金的年金一日不停,斯波家基層姬武士就會永遠忠於斯波義銀。
斯波家發展壯大獲取的利益,不再被家中的高階武家壟斷,所有的基層姬武士都得到一份實際的分紅收益。
斯波忠基金是突破武家傳統的新分配方式,這種方式前所未有,讓高階武家發自內心的不安,又說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
義銀沒有像織田信長那樣,打破階級固化,給予平民上升的渠道,讓平民染指武家的軍事特權。
他隻是讓基層姬武士分享家業發展的紅利,讓基層姬武士通過新的分配方式,拿到原本被高階武家壟斷的部分好處。
義銀的舉措雖然前所未有,但他依然是在維護武家集團的權益,隻是他更傾向於基層的姬武士,而不是隻保證高層武家的利益。
比起織田信長毀滅武家天下的可能,斯波義銀的做法自然更能得到整個武家集團的擁護。
蒲生氏鄉早就搓磨透了這件事,才會對高階武家們的懇求,敷衍了事。
而井伊直政還是太嫩,被高階武家們幾句愛斯波,保家業的口號打動。
她竟然會被慫恿,在義銀麵前否定忠基金這一造福於基層姬武士的政策。
好在義銀沒有和井伊直政計較,換作其他主君,井伊直政可就慘了。
隻要將消息傳出去,有的是義憤填膺的底層武家高喊天誅,把井伊直政亂刀砍死。
高階武家們為什麼不自己來說,反而教唆井伊直政這個小丫頭出麵誰都不是傻子,怕死唄。
由此可見,斯波忠基金的威力已經初現端倪,斯波家中風平浪靜,竟然無人敢出來說一句反對。
蒲生氏鄉深深望了眼井伊直政,希望她能開竅。
義銀對井伊直政很是看重,才會讓她監督斯波忠基金的運轉。
隻要井伊直政想明白自己的立場,好好做事,日後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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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義銀看到井伊直政再次打馬來到自己身邊,雙眸中已是閃爍著仰慕的小星星。
見井伊直政一副發自內心的崇拜模樣,義銀不禁暗自搖頭。
他剛才把話說得悲天憫人,猶如聖人一般,其實半真半假。
義銀可沒那麼崇高,他隻是比那些沒了良心的高階武家好一點,會感到良心不安而已。
但若是斯波忠基金危害到他自己的利益,那麼即便良心不安,他也會咬牙按住良心,先保住自己的利益再說。
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義銀隻是一個凡人,當然不能免俗。
斯波忠基金的建立,是符合義銀利益的。所以,他才能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對那些高階武家肆意指責批判,悠然自得。
說到底,肉沒割到自己身上,不疼呀。
收買高階武家是收買,收買基層姬武士也是收買。隻要性價比合適,對義銀來說都是撒幣,沒啥區彆。
而利用斯波忠基金穩固自己的義理形象,宣揚武家新風采,對義銀好處多多。
足利義輝已經死了,隨著新幕府的再立,世人遲早會淡忘這位劍豪將軍,強情公方。
義銀不能指望靠著將軍未亡人的身份,讓彆人一輩子買賬。
禦劍金印是將軍親佩,足利義昭繼位之後,義銀必然要交還。
不管義銀願不願意,河內源氏嫡流的光環都會隨著時間流逝,從他身上褪色消失。
他不是女人,無法成為足利將軍,河內源氏嫡流加持的影響力不在,他必須尋找其他辦法增強自己的威望。
對於足利將軍家的名分之爭,義銀遠比幕府那些人想得更透徹。太陽還有朝日夕陽之分,世上哪有永不褪色的光芒
未亡人之身,禦台所之名,遲早是過眼雲煙。居安思危,開拓新路才是正理。
好在失去了河內源氏嫡流的禦劍金印,義銀還有八幡太娘的禦白旗,他依然擁有獨一無二的大義之名。
八幡太娘以恩賞阪東八平氏,奠定了河內源氏嫡流作為武家棟梁的道義基礎。
義銀學著源氏先祖玩一手斯波忠基金,以雨露均沾的福利體係,穩住斯波家臣團三五年,甚至十幾年,應該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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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銀帶著同心眾繼續向北,跨過宇治川之後,沿途的織田家軍勢越來越多,遍地是織田家的旗幟。
蒲生氏鄉不安得靠近主君,低聲說道。
“主君,織田家上洛的軍勢眾多,我們進京隻有數十騎,若是遇到突發意外,很難有還手之力。”
義銀傲然道。
“京都是幕府中樞,織田信長再狂妄,我也容不得她在這裡放肆。”
蒲生氏鄉見義銀一臉大義凜然,張張口還想再勸,最後還是選擇了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