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井伊直政衝入越後禦館,導致大評議做出決斷之前,斯波義銀送往利根川中下遊的數百封親筆畫押信,已然在各地掀起波瀾。
上野國,金山城。
金山城由良家乃是上野最大國眾,聯姻忍城成田,足利城長尾等地方有力武家,形成了讓斯波義銀都有心拉攏的龐大關係網。
此時,家督由良成繁與各家領袖皆前往禦館,留守的各家重臣齊聚一堂,整整商討了一夜。
就在昨天下午,下總國的斯波義銀親筆信被送入金山城,各家緊急評議,卻在瞻前顧後之下,始終拿不出一個決斷來。
由良家,以及與由良家聯姻的各家,勢力遍布利根川中遊兩岸,包括金山城,忍城,足利城,館林城等重鎮。
這些地方的武家,不單單是最高層的由良,成田,長尾三家在聯姻,家臣團之間也是相互嫁娶,形成了一張嚴密的利益網。
在平日裡,幾家家督坐鎮,大家共同進退,的確是件簡單的事。
但現在這個時候,各家家督都在越後禦館參加新春大評議,重大決策就隻能是次一級的重臣們商量著辦。
若是一般事,耽擱個三五天也能做出決議。可聖人深陷叛軍包圍,寫信要求地方武家出兵聚義這種事,能是一般事嗎?
每耽擱一秒,日後複盤計較起來,都可能是不忠不義的重大政治汙點。
可偏偏留守地方的二代們,才華都遠不如一代。
由良成繁的長女由良國繁,她過繼給足利城長尾當長當繼承人的次女長尾顯長,還有她媳婦忍城成田家的繼承人成田氏長。
這三個地方勢力的繼承人,都在猶豫不決,一時難以做出決斷,導致家中評議一拖再拖。
從昨天下午收到信算起,已經拖延了十個時辰。
金山城居館的內院,數名丈夫一直在進進出出,把前麵議事廳的最新消息,傳回內院。
內院之中,一群丈夫臨危正坐,肅然不語。主位上,由良成繁的丈夫妙印僧,一直在低頭念經。
最新的消息被一名丈夫傳遞進來,跪在堂下。
“議事廳中爭議不斷,尚未做出決斷。”
妙印僧手中的念珠一頓,睜開眼睛。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稟老祖,剛過午時。”
“豎女不足與謀!我怎麼就生養了這兩個胡塗東西!”
由良成繁文武雙全,可由良國繁與長尾顯長這兩個女兒卻是昏庸之輩。
妙印僧是恨鐵不成鋼,這兩個不成器的女兒,還有那個媳婦成田氏長,都是沒腦子的蠢貨!
這三人帶著家臣們浪費了十個時辰,都拿不出一個決斷來,簡直是豈有此理!
見妙印僧發怒,由良國繁的丈夫朝君,還想替妻子辯解幾句。
“嶽母不在金山城,國繁她們也是擔心做錯決斷,才會謹慎評估,還請嶽父大人息怒。”
妙印僧瞪了眼朝君,嚇得他一個哆嗦。
“這事有什麼好猶豫的?
聖人就是我們頭上的天!天如果塌了,我們誰能落得好處?是你?還是她?
國繁她連這點粗淺的道理都弄不明白,由良家的基業,日後必然要毀在她手裡!
朝君,你不要再替她解釋,我自己的女兒,我自然知道她是個什麼貨色,我隻是沒想到她會蠢成這樣!
你以為你是幫她在說話?其實你是在害她!也是在害你自己!
你出身下總結城家,而這次兵災,結城家就擋在東方之眾的兵鋒之前。
若是戰亂延綿不絕,反複拉鋸,結城家領地混亂能扛多久?若是結城家衰敗,你這丈夫在妻子眼中還能剩下多少地位?
我出身館林城赤井家,現在赤井家衰敗了,若不是聖人與我親近,我在由良家哪還有說話的份?
朝君,你動動腦子再說話!”
朝君低頭沉默,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看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妙印僧更是不喜。
由良家是下克上起家,當年沒少遇到困城之災,家中男子皆是舞槍弄棒,關鍵時刻一樣要上陣砍人,維護家業。
下總結城家倒是名門,朝君這個名門閨秀嫁過來之後,與本地的兄弟會格格不入。
妙印僧環視全場丈夫,說道。
“我說的可不隻是朝君,你們也動動腦子,好好想想。
自從來了聖人,我們武家丈夫的地位提高了多少?
兄弟會能夠參與武協決策,能夠從武家義理促進會的慈善中得到補貼援助。
家裡孩子還能去斯波領求學,聖人是一分錢學費不收,來回路費和助學金給足,孩子去了一年,回來個個白白胖胖,懂事知禮。
我們有了說話的權力,有了來錢的路子,連孩子都成才了!就為這些,聖人有難,我們能不管嗎!”
妙印僧的話,句句說進丈夫們的心坎裡,但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無奈。
雖說女尊世界因為是女人自己生孩子,少有出去尋花問柳,所以夫妻關係遠比男尊世界更穩固,相敬如賓。
但說到底,女尊男卑的禮法之下,丈夫們的發言權依然很弱,難以左右妻子的決策。
妙印僧之女,成田氏長之夫,繁君苦澀道。
“父親大人,我已經勸了好幾次,但氏長依然不為所動,反過來指責我夫道人家不要多嘴多舌,摻和軍政大事。”
繁君是真的著緊聖人,沒有聖人的庇護,她和甲斐君說不定早就被忍城成田家嫌棄,被迫和離。
如今聖人有難,繁君自然是努力勸說妻子成田氏長,隻可惜妻子聽不進去呀。
看了眼繁君,妙印僧悶哼一聲,罵道。
“聖人給好處的時候,個個搶著拿。這會兒聖人有用得到我們的時候,卻一個個畏首畏尾。
這些不成器的小女子心態,也配稱為姬武士?
要讓成繁回來看到這幾個女兒外女如此無能,非得被她們氣死了不可!”
就在廳中氣氛凝重之時,外麵晃蕩晃蕩走進一人,原來是甲斐君穿著一套不太合身的兜胴,扛著刀槍跑了進來。
“我要去救義父!”
甲斐君自幼習武,雖然剛才十一二歲,但身材比起普通孩子已然高壯不少。
見自己的兒子如此唐突衝進室內,繁君趕緊上前拉住甲斐君,罵道。
“你衝進來乾嘛?男孩子家家不好好在屋裡做男紅,這亂時候擺弄什麼刀槍,你想氣死我嗎!”
甲斐君不服氣道。
“義父有難,我身為義子,怎麼能袖手旁觀?
再者,天朝有雲,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在大胡領有十石胭脂錢,一年四季供奉不斷,義父待我仁至義儘,我能白吃白喝嗎?
武家以奉公恩賞為天理,我吃義父的飯,自然要為他打仗,豈能因為男兒身而退縮不前!”
繁君被兒子駁斥到無言以對,主位上的妙印僧更是拍案而起。
“說得好!奉公恩賞乃是武家至理,由良家拿了聖人那麼多好處,就應該為聖人出陣流血!
這麼簡單的道理,一群女人竟然在議事廳評議了一天,還弄不明白,不如一個半大的孩子懂事!
甲斐君,你應該去為你的義父而戰!祖父也欠著聖人恩德,祖父陪你一起去!”
妙印僧此言一出,一群丈夫頓時亂了起來。
一個個拉著要出去的老祖宗不肯放手,拉袖子拉腰帶拉褲腳,哭著喊著請老祖宗三思。
妙印僧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