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穿越來的鄭海珠逐漸適應自己的身份、並開始實施自己的謀生計劃後,鬆江名媛、後世所敬仰的“顧繡”創始人韓希孟,是她主動找到的第一位曆史名人。
而黃尊素,算是第二位名人,撞上的。
鄭海珠不由嘀咕,倘使黃尊素不會死於這一次的綁架與尋仇,那他逃生的原因,是什麼
正思忖間,棚子的木門被打開,先前的婆子端著飯菜跨進來,托盤上還放著一盞小油燈。
婆子這幾日給黃尊素送過飯,赫然見他立於大棚當中,也不驚訝,再看清鄭海珠在掛蚊帳,心裡立時酸唧唧——年輕好看的小娘們真是吃香,這書呆子眼看就要去做鬼了,還不忘巴結漂亮女人。
婆子將食盤交給鄭海珠,扭身就鑽出這臭烘烘的牲口棚。
“小姐,好香的雞湯,還加了矮腳青,飯也像是新米蒸的。”鄭海珠語帶輕快地稟報。
雖然身在險境,但韓小姐畢竟剛剛說過要好好吃飯,自己這個侍女又何必讓氣氛太凝重。
韓希孟吩咐道:“給黃先生盛一碗。”
鄭海珠照做,黃尊素也不以虛禮推辭,接過雞湯,乾脆席地而坐,慢慢啜飲。
韓希孟帶著諧謔之意,對鄭海珠道:“蘇州學藝時,我們遊滄浪亭,在園子邊的農家吃紅羊麵,還嫌棄那飯堂飛進幾個蒼蠅,忒不整潔。如今紮在蚊蠅堆裡,近旁便是豬圈羊圈,竟也能吃得下。”
鄭海珠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大口吃了幾筷子米飯,才去接主人的話:“小姐,我在漳州老家翻看兄長的書籍時,讀到一則軼事。蘇門四學士之一的黃庭堅,被貶謫到哪個小州城,住在破敗的屋子裡,窗外就是個殺豬攤子,每日血汙橫流,腥臊濃烈,綠蠅亂飛。黃庭堅也沒過不下去,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讀書作詩,度日如常。”
那邊廂,喝著雞湯的黃尊素,聽完鄭海珠的話,不由對這年輕女子有些好奇。
時下最重女子名節,千金小姐進過土匪窩,就算逃了出去,世人也會側目。黃尊素縱然厭惡這種是非不分、罪責無辜者的腐臭觀念,卻無法忽視它,因而閉口不問眼前落難的主仆二人,府上何處。
但方才,他就已從二人對話中覺察出,侍女替主人推演遇險緣由,不像普通丫鬟的腦力,現下聽來,她果然出自讀書人家,怪不得不僅臨危鎮定,也能理解文人的通達氣度。
黃尊素既然生出讚許之意,遂接上鄭海珠所提的典故:“姑娘說的是。黃庭堅還為自己的陋室起名‘喧寂齋’,取鬨中有靜之意,豁達自嘲。”
韓希孟亦是飽讀詩書的人,略略回憶,便婉聲道:“我想起來了,這位黃魯直黃公,還寫過一首詩:險心遊萬仞,躁欲生五兵。隱幾香一炷,靈台湛空明……”
“對,小姐說的這首五絕,用語直白,在下卻很喜歡。黃公是有宋一代的製香大家。”
“嗯,他還是書法聖手,我喜歡他的《砥柱銘卷》,若能施針繡出來,就好了。”
陋室之中,三個囚徒便這般,在雞湯香與豬糞臭交織的氣味中,侃侃而談,一時也不去想自己如今猶似待宰羔羊般的境遇。
恰這當口,卻聽院中腳步聲雜亂,緊接著便響起那赤膊看守的公鴨嗓子:“咦,二當家,你怎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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