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初從岱山回大陸的船上,毛文龍明確說過自己有個嫡子在杭州,現下咂摸“承北”、“承鬥”兩個名字,看來眼前這大小夥子,就是正史未曾著筆的毛文龍真正的長子了。
見毛承北也不避諱鄭芝龍,直接提“分潤”二字,想來唐伯已告訴他,眼麵前都是自己人。
鄭海珠遂笑道:“有勞毛公子,吾等坐下細說吧。正好一官今後也常要往來江南諸府,一起聽聽生意經。”
毛承北忙來到院內石桌前斟茶,舉手投足間頗有些殷勤之意。
他雖中了秀才,但深知浙江人文薈萃,自己這般資質,又未拜在名師腳下,父親也不是什麼朝中大員,如此情形,要在本省舉業裡更上層樓,實在難得很,不如早些轉為買賣人,畢竟毛家祖輩就是山西商賈。
因而,這回父親讚不絕口的鄭姑娘,毛承北有心結交,杭州府和鬆江府這樣近,或可聯袂經營字號、引薦各自人脈。
毛承北遂在敬茶之後,誠懇道:“不瞞鄭姑娘,吾家雖在杭州,但自祖父起已家道中落,平素儉省,此番多虧鄭姑娘出謀劃策又康慨出銀,在下才見識到了不少上等絲貨。”
說著,他取出所帶的包袱,打開給鄭海珠看。
是兩塊細軟漂亮的料子,一塊提花,一塊素麵。
鄭海珠有現代人對於紡織麵料的基本認知,又在綾羅綢緞琳琅滿目的江南生活了這一陣,已然瞧出兩塊料子的門道。
她撚起料子的邊角,告訴鄭芝龍:“你看,這是杭錦,這是杭羅。杭州府做過南宋都城,杭錦承自宋錦,雖沒有宋錦原產地蘇州的圖桉那樣極致精細,傳下來的花本裡,水紋和花草,卻有南宋畫院的遺風,古樸靜美。杭羅也是宋時傳下的本事,輕如雲霧,薄如蟬翼,但一點也不透,牢度也夠,輕易未必能扯開。”
鄭芝龍聚精會神地察看,毛承北則讚道:“鄭姑娘果然是行家。父親說,遼東那邊識貨又穿得起綾羅的人,無非三類,一類是大明官卷,另兩類是蒙古和李朝的貴族。杭錦做春秋衣衫,杭羅做夏裙,去歲貨物到遼陽時,趕在大雪封道前,蒙古和李朝的商人先就買去不少,臘月裡,遼陽的幾位大人物又要賞賜手下、給自家女卷們置辦年貨,一下子就包了圓。”
鄭海珠聽完,半是興奮半是惋惜道:“毛公子你看,我那時就與你父親講,徽商那樣了不起的隊伍,倒騰我們鬆江的棉布,多走陸路往京師,鮮有能從登州渡海到遼東的,畢竟離建州女真近,有太平地方的錢能賺,何必冒險。但毛將軍就不必怕這些了,所以這門生意,真的值得做下去。可惜這一回,本錢少了些。”
毛承北以為她暗示賺頭不能寒磣,忙道:“鄭姑娘,家父頭一回不算小打小鬨地吆喝自家買賣,必要先給府台老爺、總兵官、幾位參將打點好,故而三千兩白銀的本錢,四千兩的賺頭裡,一半都孝敬出去了。吾家雖捉襟見肘了數十年,但窮身不窮心,在此事上,絕不會誆姑娘。”
鄭海珠一愣,旋即擺手:“毛公子多慮了,我若是那種愛疑心的小家子氣,當初又如何會毫不猶豫地將本錢給你父親。”
又轉頭向唐伯道:“有勞唐伯,可否給我紙筆。”
唐伯取來筆墨紙硯,添水磨墨後,鄭海珠執筆,在紙上先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大明帝國東部國境線,然後估摸著大略距離,畫出遼東半島、朝鮮、日本平戶、鬆江府、杭州府、岱山島、台灣島七個圈。
“毛公子,一官弟弟,既然做了商人,沒有不想把買賣做大的。你們看這張圖,遼東、朝鮮,毛將軍熟悉,平戶、岱山、台灣,顏大哥熟悉,後兩個已經是他的地盤了。鬆江府,有我和一官,杭州府,有毛公子。毛公子是有功名之人,一官雖然最小,卻在澳門長大,見識勝過多少老江湖,我呢,運氣不錯,在鬆江府結了些交情。”
鄭海珠停了停,一字一頓道:“我們大可像那紅夷人的東印度商社一樣,也開個海上大商號。”
看大明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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