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如意再次發狂,一邊甩脖子,一邊往左邊的小路急奔。
鄭海珠從未經曆過這樣的馬速,腦子霎時一片空白,口中冒出的驚呼,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到自己的耳朵裡。
前方蒿草叢中,忽地出現一個人影,迅速地迎向奔馬。
鄭海珠還未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躍上馬背,從她身後伸手過來,自兩側撈起韁繩的一部分,舒臂駕馭,口中不停呼喝。
鄭海珠被對方壓在馬脖子處,幾個呼吸後,意識終於恢複,聽清這控馬的,是個女子。
赤如意仍在癲狂狀態,但被那女子奮力帶韁,似乎變換了奔跑的方向。
鄭海珠眼角餘光掃向右邊,驀地覺得一股寒意直衝天靈蓋,同時心跳都仿佛漏了幾拍。
斷崖,一處斷崖!
雖能一眼看到底下的田畝和窩棚,落差不像蓬來閣附近的石崖那麼大,但高速奔跑中的馬匹,若從這兩三丈的高度掉下去,人和馬也必是凶多吉少。
身後女子的動作十分嫻熟,鄭海珠縮身趴在馬脖子上,也能察覺到她在掣動和拉拽韁繩的不同瞬間,手勢複雜而不失靈活。
終於,赤如意被引導著跑上一片冬閒的田地。
火銃又響了幾聲,但遠遠傳來,已威力大減。
赤如意的耳朵飛快地轉動,仿佛人在驚魂甫定後,會不停地眨眼睛。
但它已明顯放緩了步子,並且開始打響鼻。
身後的女子,一點點牽拉著韁繩,最後「籲、籲」幾聲,令赤如意停在田埂前。
馬剛站穩,女子就跳下來,走到馬頭前,向著鄭海珠句僂起身體,麵朝泥地。
鄭海珠居高臨下,隻看到一顆發髻枯黃淩亂的腦袋,一身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肮臟粗麻襖褲。
她趕緊也翻身下馬。
「多謝老鄉救命之恩,老鄉是這金刀屯的吧」
女子絞著皴裂的雙手,仍是看著地麵,低低地「嗯」了一聲。
眼前這蜷縮之態的卑怯者,與片刻前駕馭驚馬時勇敢瀟灑的女騎士,判若兩人。
鄭海珠有些納悶。
瞧這女子,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也和自己一樣梳了出嫁婦人的發髻,隻是衣衫襤褸,應是屯裡窮苦軍戶的媳婦。
哪怕登州城裡小康人家的婦人,平日裡也不可能接觸到富豪縉紳才養得起的馬匹,這女子,怎會騎術如此高明
鄭海珠看她衣褲單薄,想她方才馭馬時出汗,現下西北風一吹,定要雪上加霜,遂脫下魯王府賞的貂裘,上前要給她披上。
女子嚇得連連擺手,
這才抬起頭來,開口道:「皮貨,老貴,莫穿,莫穿。」
不是登州話,確切地說,那生硬的語法和古怪的腔調,不像漢人。
鄭海珠越發驚訝,又看清她的麵相,寬臉、細長眼,心道,登州離朝鮮很近,莫不是朝鮮來的移民
女子死活不肯穿貂裘,鄭海珠隻得又脫下自己的鬆江布棉襖,穿回貂裘後,才把棉襖給女子裹上,正色道:「近冬著涼,染了傷寒,要沒命的。」
女子這回沒有掙紮,任鄭海珠幫她係上腰帶後,抬眼望著鄭海珠,須臾又轉身撫摸著赤如意的脖子。
「好馬,好馬。」
她的雙眸,仿佛一下子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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