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坐在凋刻著粗糙龍身的汗位上,盯著向自己行大禮的侄女。
他對依蘭珠的麵貌相當陌生,隻對當年舒爾哈齊送女兒去討好李成梁家這件事,尚存印象。
平心而論,李成梁鎮遼多年,雖然曾誤殺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努爾哈赤也打算把這一條寫入自己將要閃亮發布的伐明“七大恨”中,但他很清楚,自己最該感謝的明國人,就是李成梁。
多年前,明國一個叫張居正的鐵腕人物給了李成梁一大筆錢,在寬甸修建堡壘、屯墾田地。
要說明國的這些百姓,真是比騾子還能吃苦,又會動腦子,很快就把塞外疆土耕耘成肥田。然而李成梁為了自保勢力,卻突然之間放棄寬甸六堡,強行將六萬漢民遷進塞內。
這些土地,便宜了正在崛起中的建州女真,而不少在關內無以為生、惦念關外故田的漢民,竟又偷偷跑出來,投了建州女真。
眼下,努爾哈赤望著一臉緊張惶恐的依蘭珠,站起身,走下王座,親自扶她起來。
“你長大了,本汗也老了。聽三貝勒說,你和李家額父有了兩個阿哥好,好,你阿瑪和額娘,在天上一定高興得很。咱們做父母的,最高興看到你們開枝散葉,兒孫滿堂。來……”
片刻前還滿臉森然與旗主們議事的努爾哈赤,此際與民間的慈祥長者渾無二致,引著依蘭珠和阿敏、皇太極等貝勒見麵。
早有近衛搬好了錦凳,放在努爾哈赤的王座一邊。
努爾哈赤坐回王座,又示意依蘭珠也坐下,方眯了眯眼睛,向殿外道:“讓那個明國商婦,也進來。”
鄭海珠給自己做了一路心理建設,現下進了這座八角亭似的“汗宮大衙門”,跪著行個大禮。
演戲,演戲而已,跪努爾哈赤就跪吧。
努爾哈赤仍是和顏悅色:“你是遼陽守備的親戚是咱遼東人,還是彆處來的”
漢話比他兒子還標準,畢竟發跡前一直去撫順趕集賣蘑孤,常和明人打交道。
鄭海珠答道:“回大汗,草民是南直隸人,跑些絲布買賣。”
努爾哈赤忽然將身體前傾,饒有興致地問道:“沒想到明國的婦人也有四處跑的,那你一定見多識廣,來,你給本汗說說,你們明國的軍士到底厲害不”
這什麼沒頭沒腦的問題
明顯是拿自己這大明子民開個涮取個樂。
好歹被後世某些專家稱作“一代雄主“,格調有些低了。
“雄主”的兒子們,也發出低低的笑聲,仿佛頗為期待這個大明弱者露出驚惶無措的表情。
鄭海珠盯著簡陋的青磚地麵。
由於議事殿著實不大,她眼角的餘光甚至能瞥到皇太極等人的袍角和靴子。
鄭海珠裝作沉吟幾息,開口道:“大汗,草民未曾親見過我國官健馳騁沙場的情形,不知如何品評健兒軍威。不過,草民與番人做買賣時,倒是聽西洋來的番商紛紛提及,羅刹國的哥薩克鐵騎,十分厲害。他們總有一天,會越過漠北,打到東邊來。”
“羅刹哥薩克”
努爾哈赤顯然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名字,他麵色一沉,用滿語問了皇太極等人幾句,眾人都表示不知。
努爾哈赤又說回漢話,向鄭海珠道:“他們是什麼人,如今什麼情形”
鄭海珠道:“據說原本是蒙古的奴隸,後來造了反,越變越強。二十年前,他們就已經打敗了西伯利亞汗國。他們住在比瓦剌蒙古人還北的地方,不懼怕嚴寒。那些叫哥薩克的騎兵凶狠而無情。他們要往東邊打,是因為需要黑龍江的出海口,然後造大船,繼續出海貿易或者搶掠。”
隨著鄭海珠對於俄羅斯這個戰鬥民族的科普宣傳,努爾哈赤漸漸露出複雜的表情。
他聽到了熟悉的名字:黑龍江。
在滿語裡叫薩哈連烏拉,是他建州女真人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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