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又問:“那人多大年紀?”
“頭發白了大半,得過五十了。弓腰哈背的,詔獄的門卒卻不攔他,也不問,估摸著在北鎮撫當差很有些年頭了。”
鄭海珠道:“我也說個更古怪的。你們記得詔獄堂前那個書吏麼?我進去的時候,瞧過一眼他的案頭,他分明在抄卷宗,有‘南直隸無錫府欽犯方’幾個字。但咱們出來時,我又看了,還是那一頁,這大半天,就多了十幾個字而已。指揮使親臨,此人敢摸魚?瞧他麵上對著駱思恭的惶恐樣兒,怕是去茅房都不敢吧?”
李大牛大為佩服,又不免慚愧,自己這做諜探的,還是不夠細致。
他忖了忖:“夫人是說,這個書吏莫不是悄悄跟著聽審?”
鄭海珠沉吟道:“若是跟著聽,就不是東廠的人。或許是方舉人的家眷到了京城,打點這個書吏盯著,傳些消息出來。”
一旁認真聽講的花二,立時點頭附和:“對呀,總不會是盯著咱吧?”
鄭海珠心中一動,思量須臾,終究覺得,劉僑那邊突然出現的結交機會要抓住,自己先前在馬千乘牢房裡那個疑問,可放到今日晚些時候解決。
她遂又吩咐花二道:“你瞧見那個大半是煤鋪子的胡同沒?去打聽,劉都督住裡頭哪個院兒。莫滿世界嚷嚷,機靈點兒。”
“啊?夫人怎地曉得劉都督住那裡?”
鄭海珠耐心地開蒙:“劉都督趕來很急,但我問了咱的車夫,說看到劉都督是走進帽兒胡同的。這個時節,走路那樣快,額頭卻沒冒汗,說明他家離北鎮撫司很近。還有,他靴子上有煤渣兒。這附近幾條胡同,自然就那條賣煤的胡同,最有可能是他劉府所在之處。”
花二恍然大悟,忙依著吩咐去跑腿,片刻後回來稟報:“夫人不是說,北鎮撫司都督是四品,沒想到住的房子那麼破。”
李大牛接話道:“那個劉都督,常服的袍子下緣有補丁。還有,你沒聽他說,是媳婦出門請的郎中麼,顯見得宅子裡沒請管家。這周遭的胡同,大半光鮮敞亮,就那賣煤的又臟又破,估摸著那裡的院落,價碼也低不少。”
鄭海珠溫和地看著花二:“多與大牛學著點兒。看人斷事,其實比跟著宋先生搗鼓機器,還難。”
她站起身,帶著兩個屬下,往那賣煤的胡同走去。
遙見那舊瓦泥牆的劉宅前,木門大敞。
花二道:“夫人,方才還關著門呢,看來是郎中到了。劉家現下都是女眷,關門不方便。”
鄭海珠滿意地點點頭,讓花二去呼門求見。
一個瘦小的婢子碎步跑來,一臉詫異地聽完,怯怯地重複幾遍“安遠夫人鄭氏”,麻溜兒轉進去稟報,劉僑的妻子很快也出現了。
這回輪到鄭海珠訝異,那劉都督瞧著快四十了,老婆這般年輕,竟和花二差不多大。
容貌卻普通,穿的也是沒有花紋的棉布褙子。
鄭海珠上前,溫言道:“劉娘子,我方才在北鎮撫司,聽說小公子病了,特地來探望。”
“啊?唔,這,嗯,夫人……”劉家媳婦張口就磕磕巴巴,一副不知如何應酬的模樣。
“阿巧,把貴客迎進來呐!”
她身後,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倚門而立,發話道。
劉家媳婦忙生疏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鄭海珠來到廳前,向老婦人欠身致意:“向老夫人問好。”
明代,四品官的母親被封為恭人,所以這劉母,也算是有品級的,當得起一聲“老夫人”。
劉母於麵色疲憊裡帶著一絲參研的警惕,卻勉力露出禮節性的笑容:“寒舍簡陋,郎中又正給小孫兒瞧病,委屈鄭夫人先飲杯淡茶,老身和兒媳進去看看,就來陪夫人說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