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再次行駛在崇文門大街上時,劉時敏“呼”地扯開簾子,讓桂月裡已經變得乾燥微涼的晚風,吹進車廂。
“阿力,趕得慢些。”劉時敏吩咐家仆。
“是。”
阿力應著,掣了好幾下韁繩。
“再慢些。”劉時敏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來。
阿力繼續照做,心裡卻納悶。
與宮裡不少大璫愛坐軟轎不同,劉時敏出門,要麼自己騎馬,要麼讓阿力趕車。以往總嫌車走得太慢的主人,今日怎地……
劉時敏感到呼吸順暢一些後,疲憊地靠在車窗上,向外望著沿路風景。
前頭是正陽門大街。
左手城牆內,便是六部、鴻臚寺等辦事衙門,以及翰林院。
這個時辰,仍陸續有各部小官和供職翰林院的諸多書吏,從正陽門走出來。
西沉的落日,像高妙的畫師,給這些帝國文士的身影鍍上一層金光。
同樣呈現出暖色的,還有普通行人和牲口。
而比遊走移動的人畜更為生動的,是街道兩邊次第升起的炊煙。
有來自酒樓飯肆的,也有來自胡同深處的民宅的。
那些炊煙,映著斜陽嫋嫋而起時,亦是金色的,仿佛光明的焰火,直上雲霄,比人間大道上的景致,都更浪漫,也更迷幻。
車繼續西行,錦衣衛的大門赫然在目。
這個祥和平寧的黃昏,在周遭幾條胡同的炊煙圍繞下,錦衣衛的地界,似乎也少了幾分森然的兵戈氣。
但當幾個辦事的緹騎快馬加鞭地從北鎮撫司飛馳而出時,劉時敏不由自主地往後一縮。
似乎在一瞬間,眼前的炊煙就變成了滾滾狼煙,錦衣衛緹騎,也驟然幻化成了遼陽邊軍的身影。
其中,就有自己的父親。
劉時敏閉上了眼睛。
“老爺,咱家到了。”
小半炷香後,家仆阿力在喚劉時敏。
繼而又是一句:“咦,鄭夫人?”
劉時敏將自己從彷徨神思編成的網中拽出來,雙掌擼了擼麵孔,提步下車。
鄭海珠迎上來行禮。
“怎麼這個時辰來?”劉時敏問。
他能看到鄭海珠映著夕陽餘暉的雙眸閃中,閃過一絲幽微的異色。
劉時敏心頭哂然,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那句發聲,具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特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