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名世高興起來,舐犢之情蓬蓬而起,心下再一琢磨,就算自己真的決定卸甲歸田了,兒子總不甘心跟著做田舍翁,要麼從軍,要麼考進士做文官,哪條路不得朝中有人?.q.
如此忖來,這位鄭氏的確給了自己一個重興門楣的好機會。
他搓了搓手,篤誠道:「夫人說話做事,的確妥帖,老夫佩服。」
是夜,鄭海珠在秦方推薦的鴻雁樓設席,楊漣自然不宜出現,作陪的隻盧象升一人。
盧象升去歲春闈不中,在南京國子監,繼續備考。
下一次會試要兩年後,不甚急迫,他一接到鄭海珠的急遞召喚,弄明白簡單的原委,登時興衝衝趕來。
今日與張名世相見,一個是七分理論、三分實踐,另一個則是實踐為主、理論隨緣,酒桌上一聊,不到半個時辰便彌補了彼此短板。
加之盧象升素來對沙場征戰、攻防門道極感興趣,張名世從前在雲南時,因彼處地形複雜,又對仰攻山崖、搶渡河灘、草原殺伐、攻城拔宅,樣樣精通,是以二人相談甚歡。
鄭海珠在一旁靜靜聽著,抽空將席上佳肴吃個八分飽,聽他二人開始一問一答地討論實戰時,便問酒樓夥計討來硯台紙筆,準備寫字。
張名世側頭,下意識地露了驚異之色:「夫人作甚?」
鄭海珠笑了,瞅瞅包廂外頭,低聲道:「莫緊張,我又不是東廠的番子。我是將張公說到的新奇木作,記下來,仔細琢磨琢磨,怎生給皇長子講得有趣些。這叫,備課。」
張名世唇角一鬆,他才不在意「備課」這種自己沒聽過的詞藻,不是錄口供就好。
盧象升也從對沙場宿將的追星心態中醒悟過來,幫著解釋道:「夫人去打聽了,皇長子喜歡木作,頗愛打製各種木頭機關。夫人就尋思,火器也並非隻有銅鐵冶煉和藥石配伍,銃有銃架,炮有炮車,都是木頭做的。再者,火器之法,其
要旨還在於攻敵、禦敵,所以攻防之中火器之外的木質械具,也可以先給皇長子講起來。」
張名世了然:「如此,有理有理,夫人真懂循循善誘。」
鄭海珠也不客氣:「其實我是開學校起家的。」
她說到一個「校」字,想起或許在將來出現的名諱問題,便又順手寫在紙上,作了個著重記號。
張名世湊上去,主動道:「殿下喜歡木疙瘩機關啊,那夫人寫個巢車,那玩意兒有意思,當年在西南那塊,播州楊應龍叛亂,我明軍各營都備有巢車。」
鄭海珠道:「好,我先記一筆,明日勞煩張公細細說與我和象升賢弟聽,我們最好能畫出個大概。」
如此說說寫寫,吃吃喝喝,三人至戌中時分才結束歡談。
因京城宵禁,左府的管事已帶著左光鬥的腰牌,在酒樓前候著。
鄭海珠將張、盧二人送去客棧,回到左府門口時,李大牛上前稟報。
「夫人,我在柳泉居坐了兩個時辰,果然有人去跟夥計打聽,可有夫人和張參將樣貌的客官,在包廂用膳。還問,統共幾人,其他來的,是文士,還是瞧來有功夫的武人。」
「夥計怎麼說?」
「夥計覺得莫名其妙,還反問,文武哪裡都寫在腦門上,有的文人象殺豬的,有的武將倒儒雅得很。」
鄭海珠沒心思笑,又道:「你坐那兒,瞧見進來又出去的客人了?長什麼模樣?」
李大牛道:「我每一茬都盯了,沒有很快走的。來打聽的應該很精明,先坐下吃些酒菜,臨走時才問的。」
鄭海珠的眉頭擰了起來。
「柳泉居設宴的幌子,宴請要客的幌子,我們隻扔給了那個書吏。這麼說,他,或者說他背後的誰,果然盯的是我?」
李大牛也納悶:「咱們能得罪詔獄啥人啊?夫人上次拜見駱指揮和劉都督,這回去提張參將,不都是光明正大的事。」
「嗯,他們不應該對張名世這種關了好幾年、背後屁勢力沒有的倒黴邊將矚目。應是聽那書吏稟報,今日還有重要的人。他們想瞧瞧,那人是誰。他們想弄明白,我的行蹤,在京中結交哪些人?」
鄭海珠想起馬千乘那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牢房,忽然一陣雞皮疙瘩,仿佛背後有兩隻眼睛在盯著自己。
她忽又想起一事:「對了,今日我問起劉僑的小公子身體如何,劉僑說還是鬨肚子,但吃一副郎中的方子,就能安穩地睡上四五個時辰。這肯定不對,哪有才過半歲的奶娃娃,一覺睡得比我們還久的。你這幾日,去查查那個山西郎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