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僑哧了一聲:「啊?這是個啥章程,老子從沒聽說過。這也太不講道理了不是,你們又不給老子發餉,老子的人,憑啥在你們睡覺的時候,累死累活給你們把門呀?行唄……」
劉僑說著,好整以暇地抱著胳膊,走到趴跪在地上的幾個寧波人,笑嘻嘻接著道:「彆怕彆怕,北鎮撫司裡那些好玩的花樣,本官不讓你們嘗嘗。本官現在就求莊知府放了你們,你們趕緊回浙江,給家主報信去。」
女通譯咕嚕嚕地,將劉僑這些話又翻譯給盧卡斯聽。
盧卡斯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好,我命令我們商團的人,現在就寫。但是,你們釋放我們以後,要派出護衛艦,把我們的商船,一直送到閩東洋。」
劉僑了然。
聽鄭芝龍和許一龍稟報過,這幫家夥的戰船,在雙嶼島基本被轟廢了。
劉僑折身到後院,和「二龍」問了幾句,很
快又來到盧卡斯麵前:「你講道理,我們大明也寬待你們。不止送到閩海,我們台灣宣撫司的楊將軍,會跟著你們的商船,一直送到台灣東南的海上。」
鬆江與杭州、寧波都不遠,四五天後,錦衣衛緹騎依著西班牙商人的口供,將浙江二府私營海販的幾家縉紳中的話事人,都緝拿至鬆江府。
劉僑照著吏部給自己的名單對照了一番,果然,不是致仕多年的二三品大員的嫡子嫡孫,就是還不算完全過氣的浙黨人脈圈的。下野兩年的方閣老家倒是不在,但他曾倚為臂膀的姚宗文,有個妻舅,與西班牙人的貨值交易非常大。
攆著緹騎屁股後頭趕來的,自然有浙江巡撫和杭寧兩地的知府。
若在平時,他們哪會屈尊,步入鬆江府這個比蘇州還低一級的衙門。
今時不同往日,趕緊紮堆擠到天子親衛跟前,打消聖心的疑慮要緊。
劉僑大咧咧道:「諸位府台,不知者不為過的意思,本都督會奏稟聖上,你們也不必寢室難安。趕緊回浙江吧。至遲兩日後,本都督可就要帶著人,去這些個走私自肥的士紳宅子裡,抄家了。」
寧波知府忙正色道:「本府來鬆江前,已經命人,將他們的宅子,都圍起來了。」
劉僑笑道:「噢,那其實,府台對哪幾家私通雙嶼島,心裡明鏡一樣呐。」
「啊這……」寧波知府臉色霎時一變。
浙江巡撫瞪了他一眼,心裡罵:蠢貨,不會說話可以閉嘴,本官被你們害得還不夠嗎!
劉僑麵色和煦:「去抄了再說。本都督估摸著,販私三四年,牽扯五六家,沒有個小三十萬兩,本都督不好和萬歲爺交差呀。」
浙江巡撫略鬆一口氣。
上頭肯給他明確交底,他的仕途,就還有希望。
又過了幾天,該走的都走了,莊毓敏心頭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叫過兒子:「你回家,問你娘要一千兩銀子,五百兩換成米麵肉菜,找人劃兩艘船,給崇明鄭字營送些犒賞去,五百兩給那個遊擊許一龍。」
「兒子明白,鄭夫人這回,給爹爹也送了半份功勞。」
「哎……」莊毓敏往後仰靠在太師椅上,長歎一聲道,「姚宗文,方閣老得勢時,他多橫的一個人,那天看他體麵全無、灰頭土臉地對著劉都督。朝廷狠呐,要起錢來,管你曾是誰的嫡係。」
……
「鄭寺卿,你要起錢來,比劉僑他們問犯人要供詞,還狠呐。」
京師,乾清宮西暖閣,朱常洛看完錦衣衛送呈的抄家清單,對數字很滿意,順帶笑容可掬地揶揄一句坐在下首的鄭海珠。
鄭海珠道:「那也得陛下沉得住氣,又信得過我們這些臣子,才行。」
朱常洛點頭,看向仍有些懵懂的曹化淳,生出幾分緬懷之意道:「三年前,差不多就是這個月令,王伴伴還在,他和鄭夫人一道勸朕,先不要對那些在先帝在位時苛待朕的臣子貶謫,也不要急著在寧波開關。彼處販私積習甚重,縉紳勢力盤根錯節,不妨任他們繼續斂財。反正南直隸和福建的海商們,也蹭不進浙江地界,照樣還是在鬆江和月港入舶交稅。」
曹化淳終於明白了。
這就是,先多磨幾把好刀,等豬圈裡的豬都長得夠肥,一次殺了。
曹化淳不由暗道,如此輔政的手腕,他身為司禮監掌印,要學到位。
但麵上表現出的,卻是分寸正確的傷感:「萬歲爺,乾爹,啊不,王公公他,要是今天還在,曉得雙嶼大捷,就好了。」
朱常洛輕喟一聲:「是啊,你今天回去寫個帖子,在牌位前燒給他。朕還在慈慶宮時,王伴伴最惦記朕缺吃的,朕登臨大
統後,他最惦記朕,缺錢……」
聽到天子這幾句低語,曹化淳終於開始抹眼淚。
「不說了,」朱常洛一揮袖子,「說回國事,鄭寺卿,打仗不是刻舟求劍,如今三四年過去了,許多事又有變化,你再把賬給朕細細算一遍,對建奴來一次狠的,我大明,統共要拿出多少銀子?」
鄭海珠拿出準備好的賬單一樣的奏本。
「陛下,我們先以三個月計。大寧馬祥麟所部,川軍土人、薊州兵源、代藩宗室,總共八千人,兩千人留後,六千人東征,行糧銀子五萬兩。薊鎮總兵杜鬆一萬人,六萬兩。開鐵李如柏兩萬人,十二萬兩。張承胤、鄒儲賢、毛文龍所部,共出三萬人,十八萬兩。戚金車所部五千人,三萬兩。崇明我的營兵和台灣顏宣撫的水師,八千至一萬人登陸會寧,六萬兩。察哈爾和朵顏喀喇沁,讓他們出兵牽扯科爾沁,怎麼著也得給兩萬兩。加上軍服甲衣、兵戈火器、驅遣民夫、糧草後勤、問蒙古買馬、各種賞格備銀,比行糧銀子隻多不少,所以,若要真的犁庭掃穴、憋著勁把他們一直趕到原來海西女真的地方,就不能摳著花錢,臣估量著,百二十萬兩銀子。浙江抄來三十萬兩,還有近百萬兩的缺額。」
鄭海珠話音一落,曹化淳忍不住道:「嗨喲,巧了麼不是,魏忠賢最近總算查清楚了,洛陽那位,就藩九年,田租、雜稅、鹽引,哪怕花錢如流水,目下的家底兒過百萬兩,也是妥妥的。」
「哦?福王的錢袋子,原來比朕的內庫,豐裕得多?那他前歲,怎地連幾萬兩銀子都不願出。唉,他真是一輩子享福的命,不知道朕與大明的難處。可是,朕不找他出力,又還能找誰呢。」
朱常洛從故作驚訝到刻意感慨,再到一錘定音。
鄭海珠和曹化淳都聽懂了,天子的意思是:你們趕緊去辦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