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亂成一鍋粥了。”客棧裡,一個中年壯漢把茶碗放在桌上,對著旁邊的道衍和尚說道。
“常千戶彆急。”道衍和尚抿了口茶,樂嗬嗬地說道:“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不如先休息一下。在這裡,哪怕兼職做生意,想喝到這麼好的茶,恐怕也不容易吧。”
“海上長途運輸,確實不簡單。這都不是掏錢的問題了……”常千戶搖搖頭,又把話題扯回來:“師父啊,探子來彙報說,爪哇商人已經行動起來了。您覺得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這種事情,千戶還真不知道麼?”道衍和尚卻不怎麼積極:“他們去對付誰了?”
“對付那些意大利人去了。”常千戶告訴他:“那個巨賈孫氏,已經親自出麵召集家丁。我們的人去找仆役打探的時候,一眾元人正聚在院子裡,聽他在那兒喊口號激勵士氣呢。”
“他們是怎麼鼓勵屬下的?”道衍和尚順口問道。
“就是老一套。”常千戶回答:“還是在吹他們祖上有多能打。探子說,他來的時候,元人正聚在一起,說些什麼‘世祖皇帝拓土攘夷,元朝才在泰西有了威信。所以現在也要對蠻夷動手,今後才能更好地生活’之類的話。還說是意大利人已經先召集了人手,他們現在要趕緊打回去,防止蠻夷來害人。”
“拓土攘夷……”道衍和尚忍不住又笑了下:“他們是有意的麼?找了這麼個典故。”
“我手下的文書官說,是匈奴人劉淵冒用漢號稱帝時的宣告。這個世祖就是漢武帝。”常千戶說:“他們可能就沒想過這個背景的問題吧。也不怕被我們笑話麼?”
“引喻失義也算是常見的情況了,就算在我大明,某些從小受過良好教育的貴人,都會有這種情況。”道衍和尚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我們也沒辦法,就這個方麵直接說什麼……”
“哎。”常千戶也有些無奈,深有同感地歎了口氣:“確實是這樣……”
“而且,我之前跟爪哇人,也碰麵過幾回,了解過他們的想法。真要辯論起來,元世祖一生確實都在開疆拓土。在東北鎮壓了長期半獨立狀態的東道諸王,在北方平定了昔裡吉的叛亂,在西北一直與叛王海都等人交戰。”道衍和尚想了想,分析道:“這個話題並不是元人心虛之處,反而是他們一直宣傳的地方。和他們就此展開爭論,恐怕不太有利。”
“自從武後亂政,引起契丹叛亂之後,中國曆朝對東北方向的管理,就徹底失控了。朝廷不但無法保住太宗、高宗費儘心思收取的高句麗、靺鞨故地,連遼東都難以保全,幽州都長期處於前線,更遠的地方,哪怕在開元年間,也隻能指望名義上的羈縻。算起來,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久了吧。”
“遼國吞並渤海之後,借著大勢攻打高麗,居然能被土人打敗。金人興起之後,也迅速失去了進取心,把汴京當做家鄉,對老家反而不聞不問。到元世祖時,在遼東廢除土司,設立官府;又迫使高麗臣服,打斷了它的蠶食擴張。可以說是武後以來,第一個能夠平定東北方向的人。”
“其他幾個方向就不用說了。從遼東到河中地,半個世界的韃靼人都被他攻打過。唐朝之後,這是第一次又有人打到怛羅斯。如果他不是胡人,要是光看這些武功,恐怕還得有人要稱讚他呢。”道衍和尚搖搖頭:“洪武年間,太祖皇帝設廟祭祀曆代帝王,把他也選進去了,未嘗不是考慮了這點吧。”
“這麼說也有道理,就是聽著怪怪的。”常千戶自己也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搖了搖頭。
“至少,拓土是做了。”道衍和尚說:“曆代朝廷,不管如何得國,幾乎都會以前朝的疆域為目標。大明現在,不也依然在試圖統一元朝故土,消滅其上的各路殘餘勢力麼。相比宋、金這些國家,他們拓土這方麵,做得都有些過頭,到了窮兵黷武的地步了。”
“至於攘夷,按爪哇人的說法,元朝幾十年間,消滅的蒙古人,可能比本朝還多。”他也有些無奈地說:“我問他們,這也能算麼?他們就給我說些什麼‘你就說攘沒攘吧’之類的話,我也沒法跟他們死皮賴臉地扯皮……”
“那他這調動手下的口號,好像也沒多大問題……”這下,常千戶也有些為難,不知道怎麼說好了。
“放心吧,不用把他們太當回事。”道衍和尚安慰道:“元人成不了氣候,也不用總是關注他們。”
“可我們的任務,最首要的就是兩條。一是盯著爪哇人的動向,防止他們搞出什麼大事;一是關注吳藩的處境,看情況去……呃,保護他們。”常千戶提醒道:“這回我匆忙來這西大都,還是聽您說會有事情,專門跑過來的。現在爪哇人真的動作起來,怎麼師父反而覺得沒事了?”
“你也應該能看出來吧。爪哇人這次行動,其實就是為了搶生意。”道衍和尚卻依然對他們不以為然:“意大利商人和他們互有衝突。現在意大利人剛開始集結人手,爪哇人就火急火燎地動起來,還召集夥計這麼宣布,顯然是想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