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哪怕老仙姑她們,也沒打算立刻跟官府乾起來,而是想先積累些實力。但濟南那邊,又出情況了。”唐賽兒說:“那邊有人傳言,說先帝洪武年間,曾經下過詔書,允許民間控告官吏貪贓枉法。所以,就揚言要把事情鬨大,鬨到京城去。”
“真的麼?”彼得神父表示懷疑:“開這個先例,等於允許民間質疑官吏的權威。官府上下都是一個體係,所以哪怕下層真的違反法律,上層也肯定不喜歡百姓去告他們。因為這樣一來,民眾肯定越來越囂張,而官府作為整體,權威性也會下降了。”
“我之前作為顧問,去編訂教會律令,看了不少法律書籍。在傳統的規定中,兒子控告父親、妻子控告丈夫,都是法律不允許的。因為這種控告,損害的是社會中的權威,而國家權威和這些社會權威顯然有緊密的聯係,至少名義上,不能容許它們隨意被質疑。更何況,控訴官吏,是直接質疑國家政權的執行者。”
“那個洪武皇帝,要是真敢這麼做,就說明他有了其他來源的權威。所以有人質疑舊的權威體係時,他能夠部分予以容忍,以此換取國家機構更高效地運轉。”他搖著頭分析道:“但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可不隻是為人寬厚這麼簡單啊。這說明除了傳統的權威之外,又找到了新的合法性依據。仔細辨彆起來,可以算是開宗立派的思路了。”
“呃,這也不算新吧。俺們大先生都說過,上古堯舜的時候,就有擊鼓鳴冤的地方了。你要非說是什麼新權威,那就隻能說,給老百姓個公道,就是一種權威——但這東西也不新吧,又不是他老朱家發明的。”唐賽兒卻不太相信。
“那……那就比較厲害了。我還以為隻有羅馬才有呢。”彼得神父有些意外:“那他們去控告,成功了麼?皇帝還認麼?”
“俺也不知道認不認……大夥其實並不知道,有沒有其他要求,要按什麼步驟。”唐賽兒搖頭說:“俺估計,他們也沒指望真能成功,能暫時嚇嚇官吏就行了。”
“所以,那邊的人就找了洪武時候的文書。文書太小,不顯眼,怕官府看不到,所以又找木匠做了個牌子,把洪武老皇上的畫像也畫上,舉起來好給大家看見。”
“俺尋思,他們這麼做也是有道理的——就和你說的一樣,官府天天最喜歡說著君臣父子的話,總不能連皇上的爹說過的話,都不認吧?”
“可惜,最後也沒試探出來朝廷的意思。因為他們走到縣城,就給人攔住了。”她告訴兩人:“鄉老們都上前大哭,說大夥想洪武皇上了。當年老皇上帶著大夥殺韃子,比現在陣仗還大,但反倒沒見這麼多破事。要是他還能回來就好了。”
“但官府根本不理會,反而如臨大敵,直接調了官軍出來彈壓。府尹老兒揚言,誰敢再借著先帝名頭鬨事,就送他去見先帝。”
“鄉親們本來期望挺高,見他這麼說,很是氣憤,最後和官軍打了起來。可惜他們準備不足,哪裡是人家對手,被打殺了不少人。那不知真假的文書也丟了,畫像牌子也給官軍砸了。幸存的人隻好又四散而逃,有腿快的人一路跑到俺莊上告警,大家才知道了這事。”
“鄉親們都議論說,朝廷看來是真的不要爹了。看來大先生說的,確實才是對的,官府之前就是糊弄人呢。大和尚也下定決心,說這事兒已經沒法善了。大家準備造反吧。”
“這不是其他地方的事情麼?”彼得神父問。
“大和尚解釋過。這件事,官府自己做的太過火了,如果朝廷追究下來,他們自己是要倒大黴的。所以,為了推卸責任,肯定要把有的沒的罪名,全都給大家按上——而且罪行越大越好。”唐賽兒說。
“如果是官吏無能,乃至貪贓枉法,最後引起民變,官老爺的烏紗帽乃至全家的腦袋,都可能保不住。想要挽救,就得說俺們都是積年頑匪,是勾結韃靼的內奸,早就定好要造反了。如此以來,才能把這一係列事情,都說成是刁民的罪過。而他們不但沒有無能的罪責,反而有剿滅盜匪、奸細的功勞。”
“所以,不管俺們造不造反,省裡上下的官兒們,都會把這一係列事情,做成鐵案。不造反的人,也會逼你造反;沒法逼反,也會殺光俺們,再按通匪報功上去。莊上這點人,怎麼可能是這麼多大官的對手?為了他們的前途和身家性命,隻能讓俺們都去死了。”
“俺們白蓮教在那旮旯,已經傳教幾代人,大家早就習慣了。元朝末年,俺們就起兵造反,和韃官、鄉紳打起來過。但官老爺眼裡,俺們是不配……驅逐那些韃虜的。這不但不是功勞,反而是罪證,說明俺們早就有了邪教團夥,有了造反的前科,和造反的勢力了。”
“所以,大和尚斷定,就算前麵幾次事情,都是鄉親們自發搞出來的,這次造反,也肯定是要被扣在白蓮教頭上。不管教內長老們怎麼想,這罪名也是掀不掉了。既然如此,何必繼續受這鳥氣,最後也逃不了要當個冤死鬼呢?”
“這樣啊……”彼得神父歎了口氣,看了看王大喇嘛,很有些感慨:“那你們?”
“俺們就真造反了。”唐賽兒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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