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者殺人,隻看心情。
所以,他的咳聲,超越天雷。
這老人穿著名貴的絲綢內衫,可見身份高貴。
雖滿頭白發,臉上都是皺紋,黑褐色的老人斑,在他身上很是明顯,可那一身久居高位養成的威壓,可讓人在與其對望時,忽略他行將就木的事實。
隻記得他這一生的雷霆手腕。
“什麼時間了。”
老人沙啞開口。
趕來的數十位仆從,一個個小心翼翼,有人低聲開口。
“老爺,四更天了。”
老人沉默,半晌後重新躺下,淡淡開口。
“都下去吧。”
一眾仆從,紛紛心底鬆了口氣,小心的告退。
房間內,重新安靜下來,唯有天外的悶雷,時而回蕩。
漆黑裡,老人沒有閉眼,他望著黑暗,感受到了生命的枯萎,感受到了他不願接受的虛弱,也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
“老了……但我總感覺,我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
老人喃喃,許久之後,終閉目。
這是大寧王朝天貴曆七十九年,大寧的都城,天寶城。
權傾天下,輔佐天貴皇帝登基,征戰二十五國,開大寧前所未有之基業的一代宰相許金法……駕鶴西遊。
這一夜,雷霆不斷。
如輪回,亦不斷。
隻是輪回裡的人,有的可以被曆史記住,但更多的……隻是一片浪花。
如在這一天,出生於另一片世界的許鴻。
他的父親,是一個商人,一生追求的目標是鴻商富賈。
於是,今夜家裡出生的長子,有了鴻字。
而許鴻這一生,也的確是在努力的完成父親的夢想,放棄了讀書,早早就接管了家裡的生意,向著理想前行。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這條路上,他樂善好施,成了彆人口中的大善人。
但可惜,一場親近之人布下的騙局,斷了他家族的夢。
一場瘟疫,斷了他自己的夢。
家財萬貫,成了虛無。
落得妻離子散,悲苦至極,臨死前……在城裡被人用席布裹著,丟到了屍堆中,一把火……乾乾淨淨。
遺憾麼……
許山不清楚,隻覺得有些晦氣,於是強忍著頭痛,看了眼前方燃燒的屍骸,吐了一口帶血的濃痰。
其四周,是官道上散架的馬車,滿地的元寶,瑟瑟發抖的女眷,以及火焰中,一雙雙帶著貪婪的眼睛。
他,也是其一。
身為這雲來山上的土匪,他本是不願意的,畢竟他許三爺一生自在慣了,江湖人嘛,要的是逍遙。
留在這座山上,打劫過往的車隊,偶爾還要麵對生死,而結果是……彆人吃肉,自己喝湯。
這樣的日子,他很不耐煩。
重點是,他的頭,越來越痛了。
這是小時候的毛病,他娘說,這是在長腦子。
他當時信了。
但隨著長大,頭痛越來越嚴重,可腦子似乎沒有長多少。
總是被騙,總是被冤,娘親也被人弄死了,自己好像是報仇了……
也不記得了,隻記得殺也殺不夠。
於是他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隨後將自己腿上的傷包紮了一下,想著方才那個鏢師臨死前給的自己這一刀,差點就割到自己的命根子,許山覺得更晦氣了。
“要找個時間,離開這裡,最好是找個郎中仔細看看,我腦子裡到底怎麼了。”
許山正想著,一個笑聲叢遠處傳來,接著是一個顫抖的女子,被人扔到了許山的麵前。
“傻三,你今天表現不錯,爺爺我賞你一個婆娘怎麼樣。”
許山渾身一震,這句話,讓他腦袋似乎也都不痛了,此刻呼吸都急促,直勾勾的望著那個顫抖的女子,他忽然覺得,在這裡做土匪,也是不錯的。
於是連忙向給自己賞賜的二當家開口。
“啊,謝……”
一塊石頭,飛速砸來,落在了許山的腦袋上。
力道很大,許山吃痛,退後幾步時,他眼中的二當家,恥笑起來。
“你還真想要啊?”
伴隨這句話的,是四周無數的笑聲。
“不要,不要……”
許山也笑了,一副毫不介意的外表下,是其頭數倍的劇痛。
痛的他想殺人,或者……殺自己也行。
於是在一行人整理了所有物品,回寨的路上,他撲到了二當年的麵前,在對方的恥笑裡,一刀捅了過去。
但可惜,沒中。
而迎接他的,是暴風雨一般的刺痛,整個人就如一個千瘡百孔的布偶,鮮血彌漫。
可臨死前,他笑了。
在麵前這位二當家駭然的目中裡,在四周眾人吸氣的聲響中,他吞下了口中咬下的肉。
那塊肉,是二當家喉嚨上的。
世界,模糊了。
於這模糊裡,許山忽然發現,自己的頭不痛了,有一句似乎不在自己記憶裡的話,浮現在了腦海裡。
“天地是萬物眾生的客舍……”
“什麼意思?”
許山沒讀過書,不理解,試圖琢磨時……生命已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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