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div“大概是2002年吧,我記得是9/11之後來的美國,在ub念大學。”
老劉拿起杯子,輕輕搖晃著裡麵的溫熱茶水,進入了回憶模式。
“哇,ub喔!”
徐憶如讚歎道。
“那會兒要考進去……好難的。”
“你嫂子也是ub的,比我晚一屆,她難度更大啦。”老劉笑著指了指廚房的方向,“她自己說的,我不知道喔,好像那一年蓉城就錄了她一個人。”
“應該是真的。”韓易也不由感歎,“我2012年錄u的時候,全蓉城也沒有多少名額……更彆說十年前的ub了。黃姐……太厲害了。”
“對啊,她學霸來的。”老劉豎起大拇指,“她家在蜀川開火鍋連鎖喔,好幾十家店,結果她對煮火鍋不感興趣,隻喜歡文學,特彆是西方文學。”
“在ub也讀的這個?”
“對,engih&nbp;iterature,我經常跟她開玩笑講說,她是華國新世代第一批小資產階級。”
“那你們是一個專業嗎?”徐憶如對餐館夫妻的情史越來越好奇,右手托著臉頰,興致勃勃地追問道。
“我不是……但差不多喔,我讀的語言學。”老劉攤開手,眯起的眼睛裡頗有些老頑皮的可愛味道,“我跟她正好是反的,她家做餐飲,但她喜歡文學。我家嘞,搞研究的,但我又喜歡研究吃的東西。”
“搞研究,教授喔?”
“爸爸在台大教曆史,媽媽出了幾本語言學方麵的書,這邊講講課那邊講講課這樣子。”
“那在伯克利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有一個……欸,我也記不得那活動叫什麼了。反正我當時負責那個活動的atering,然後她跑過來參加,我們就聊起來了。我還記得她當時正在寫一篇關於查爾斯-狄更斯作品裡麵,食物和文學之間相互作用的論文。我跟她就這個話題吵了一晚上,然後就……”
“就在一起啦。”徐憶如為故事畫上一個圓滿的結尾,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沒有那麼簡單啦,我們那個年代,兩邊都保守得要死。哪像伱們現在的年輕人,感覺來了什麼都不管不顧。”老劉擺擺手,把徐憶如加強在他身上的浪漫幻象驅散到空氣中,“對了,你們是多久結婚的?感覺都還蠻小欸。”
“我們嗎……”韓易用手指著自己,看向徐憶如,“你講我講?”
“你講啦。”徐憶如膩聲膩氣。
“我們也是讀的一所大學,南加大。比你們更巧的是我倆還是一個專業。”
放下茶杯咂咂嘴,韓易開始半真半假的胡編亂造。
“她比我小兩屆,但我頭兩年有一門ge沒選,就正好在同一節課上遇到了……而且還是一個討論小組。當時小組裡有個男生很迷她,瘋狂追求,但可惜她就隻喜歡我……”
“喂,不要亂講好不好。”徐憶如在韓易的肩頭拍了一巴掌,極力爭取故事的主動權,“明明是你追求我,我勉為其難地答應。”
“男生嘛,都懂的。”老劉笑眯眯地幫韓易打圓場,“老公在外麵怎麼講不重要,回去讓他跪搓衣板就好。”
“搓衣板你有沒有帶上?”
“讓我跪的東西,還要我自己帶啊?”
“那不然嘞。”
韓易和徐憶如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的樣子,還真像是一對尚在熱戀期,連俏皮話都帶著三分甜味的新婚燕爾,看得一旁的老劉又多添了幾道笑紋。
“反正就是一見鐘情就對了。”老劉評論道。
“算不算一見鐘情?”徐憶如含笑把問題拋給韓易。
“那肯定算啊,彆的不說,光看顏值,我說其他的那都是在瞎扯。”
遇到這種問題,韓易的處理方式隻有一種,學錢德勒把真實的自己藏在玩笑話裡。
“你還沒說完呢,劉哥,跟咱們黃姐到底是怎麼確定關係的?”
“我們什麼事情都一起做,去食堂也好,到圖書館寫論文也好,就這樣過了三年,最後在畢業當天,我們傍晚去伯克利碼頭散步。她跟我說,不想回家,我說,那不然跟我在一起,我們留在這邊。就是這樣,沒什麼特彆浪漫的情節啦。等等……”
老劉伸出食指,頓了頓,才繼續說道。
“也有一點點小浪漫,就是,我給她念了一句她最喜歡的作家托馬斯-哈代的名言。”
“a&nbp;ver&nbp;ithut&nbp;indiretin&nbp;i&nbp;n&nbp;ver&nbp;at&nbp;a。”
不輕率的愛情根本不是愛情。
廚房的火光躍過藏藍色的布簾,跳進了小如的眼裡,令她突然了悟。
“啊,所以……ty’&nbp;,這個ty,不是你的英文名喔。”
“沒錯,這個店名嘞,她取了一半,我取了一半。”老劉嗬嗬笑,“她喜歡托馬斯,我喜歡小炒。”
“真的很浪漫。”
“當時是浪啦,後麵的事情才是漫……水漫金山的漫。”老劉抿抿嘴,目光閃爍,“兩家人都不太同意我們在一起,理由五花八門,一氣之下我們就直接跟各自家裡斷掉聯係,在三藩找了個中文學校,一起教了幾年書,湊了點錢,又找了家華人銀行貸了點小額貸款……然後就把這裡開起來了。”
老劉的指尖對準頭頂溫馨的米黃色燈光。
“到今年……五年了,剛剛好。”
“什麼五年了?”
撩起布簾,黃姐風風火火地提著一個裝滿白色泡沫盒的塑料袋走了出來。
“我說這家店啦。”
“哦。”
黃姐點點頭,把鼓鼓囊囊的口袋放在桌子上。
“炒的快手菜,味道不正彆嫌棄哈。”
“謝謝黃姐。”
韓易站起身來,朝她謙和地笑笑。
“剛才跟老板在聊你們倆的愛情故事……聽入迷了。”
“哪有什麼愛情故事。”黃姐擺手的動作與幅度都與她的丈夫如出一轍,“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書而已。”
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都很平淡的一句陳述,卻讓徐憶如的眼神變得有些恍惚。
“還要不要彆的什麼,泡菜?”
“不用啦……哎,也來一點吧,哈哈,謝謝黃姐。”
“明天還在不在?明天在的話,覺得好吃,就到店裡來,還是現做的味道好一點。”
“行呀,明天趕得及我們就過來……晚安哈!”
“晚安,路上小心喔。”
互相客套一陣,原路返回酒店的時候,妖冶的藍色濾鏡終於褪去,夜幕完全籠罩了這座陷入深度睡眠的海濱小鎮。
“好便宜……才50塊。”
韓易把大通的銀行卡揣回錢包裡,感受著左手塑料袋下墜的重量,感歎著夫妻倆的熱心腸。
“老板和老板娘人真好。”
“也很幸福。”
徐憶如微微頷首,步履輕盈。
“放點歌吧易易,黑燈瞎火的,還是有點害怕。”
“好。”
韓易掏出手機,切換隨機播放模式,換到下一首歌。係統自動推薦了一首與《a&nbp;teenager’&nbp;rane》相近的音樂。
也是瑞奇-尼爾森的歌。
《nee&nbp;tn》。
“有一個戀人去的地方,
他們去那裡,用淚水衝刷憂愁。
他們稱之為孤獨小鎮。
破碎的心停留的地方。”
“你說……像這樣一輩子守著一個小鎮,世界不變,他們也不變,是不是最完美的狀態?”
仰起頭,看著零汙染的澄澈夜空裡,比海邊砂礫還多的滿天星鬥,徐憶如癡癡地喃喃自語。
“怎麼定義完美呢,小如?”
韓易看了看眼睛裡正在綻放煙花的寶島姑娘,柔聲問道。
“就像我說的一樣呀。”帶著甜美的微笑,徐憶如重複了一遍,“世界不變,他們也不變。”
“但是世界變了呀。”韓易也衝她笑笑,“隻不過這裡離喧囂的中心太遠,餘波要花一些時間才能抵達。”
“你說的是外部世界,我說的是內心世界。”徐憶如指著自己的胸口,表情是異乎尋常的認真,“隻要這裡不變,他們就不會變。”
“我覺得……”韓易輕舒了一口氣,同樣把食指戳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隻要外麵的世界在變,這裡的世界……就不會一直保持原樣的。”
“是嗎,你這麼覺得喔?”
“是的,這是我的看法。”猶豫片刻,韓易還是點了點頭,正麵回複道。
“你的意思是,你覺得他們會有分開的那一天?”
“也不一定會分開,也許他們直到死亡都會一直在一起,就像誓詞裡說的那樣。”
說到這裡,韓易舉起手中的袋子輕輕搖晃。
“但是,一鍋又一鍋的菜炒出來,總會變味的。”
“我有點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大概猜到韓易的想法,但臉蛋越來越緊繃的徐憶如還是希望聽到對方清楚的解釋。
“你剛才聽到老板說的了,他家……書香門第,老板娘家……世紀初就有幾十家火鍋店的富商豪賈,而且又都讀的是伯克利這麼好的學校。現在,他們在這座還不到四千人的小鎮子裡,跟兩邊的家人都斷了聯係,給完全不知道什麼是中餐的白人遊客調製range&nbp;hien的料汁。”
“你覺得這樣的生活,能長久嗎?”
韓易目光灼灼地看著徐憶如,問道。
“二十多歲的時候,用身上全部的積蓄盤下這家店,甘之如飴,蜜裡調糖。三十多歲的時候,小孩子要讀書上學,看遍方圓二十英裡,也找不到一所稱得上優秀的學校,兜裡攢下的錢也不足以讓他們再搬回舊金山。”
“再過十年,到四十來歲,辛苦撫養的孩子長大成人,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個讓人乏味的小鎮。把他送去機場,回到家的夫妻倆坐在床頭,麵麵相覷……接下來該怎麼辦?每天花五分鐘走路上班,花五分鐘走路回家,繼續毫無意義地把湯米小炒開下去,直到他們徹底乾不動為止?還是再換個地方養老?”
“要換個地方的話,又該去哪裡呢?在這裡經營一家這麼小的餐廳,賣10美元一份的美式中餐,哪怕再過二十年,也不夠他們去彆的地方買一棟房子吧。灣區也好,洛杉磯也好,聖芭芭拉也好……哪怕是回國。難道要讓他們咬咬牙付個首付,餘下的人生再給自己添個負擔?”
“易易,我沒想到……你這麼悲觀。”隨著韓易那套滿現實枷鎖的沉重敘述,徐憶如眼裡的光芒也隨之黯淡了下來。
“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特彆樂觀向上的人,生活裡的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你。”
“我現在也很樂觀呀。”韓易朝徐憶如綻出一個耀眼的笑容,“但我的樂觀,隻會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
“貧賤夫妻百事哀,可以沒有很多錢,但一定不能缺錢,不然任何愛情,都熬不過沒有麵包的日子……再任性,再倔強的人,也總有一天會意識到這一點的。”
“我感覺,老板和老板娘隻不過是叛逆期比大多數人來得晚一些……應該說晚得多,而已。又或者,他們其實已經意識到了這種跟他們成長經曆和家庭環境格格不入的小鎮生活,其實是無法長久持續的,但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逃出這個怪圈罷了。”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
小如就是這樣,哪怕不讚同對方的觀點,也會先溫柔地表達認可,再把自己倔強的反對藏在下半句。
“但我其實一兩年前就想過這個問題,一段感情是不是真的需要物質條件作為基礎才會長久。”
“你思考的答案是什麼?”韓易輕聲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好奇和期待。
“至少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
徐憶如搖頭的動作很溫柔,但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堅定。
“當然不是說要一輩子都過得很辛苦,但我覺得,隻要兩個人肯一起努力,總有一天能過上美好的生活。也許不富、不貴、不夠完美,但隻要還在一起,就足夠了。”
正話反說,硬話軟說,真心話一句不說。徐憶如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完美而優雅的高超社交技巧。但說到坦率的、真誠的、不帶任何掩飾的交心,她離內向卻勇敢的宥真還差很長一段距離。
對於寶島女孩來說,“一兩年前”、“不需要物質條件”,還有“在一起就足夠了”,就已經是她能給出的,最露骨的訊號了。
“如果不在一起,一個50分,另一個100分。如果在一起,兩個人都是60分。這樣也可以嗎?”
“都及格了不就好了。”小如捂嘴偷笑。
“我不這樣想。”
站在皇家大道與第八大道的交彙處,韓易抬頭看了一眼酒店的招牌,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20:28。媽媽和外婆還在熟睡,而宥真還有兩分鐘就要參加視頻會議。
“我們到了嗎?”
“沒有。”徐憶如搖搖頭,手臂向前伸出,“應該還要在前麵兩條街……再繞一圈。”
“好。”
心照不宣的兩個人邁開腳步,朝大海的方向走去,繼續著他們也許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