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鶴盤算來盤算去,死局。
他派弱兵去打劉獅子,弱兵擋不住;派強兵去打劉獅子,再給劉獅子送一撥邊兵。
不論如何他都有罪。
楊鶴這半年就沒睡過舒服覺,天天夜裡都覺得自己這輩子快到頭了。
派兵去討劉獅子無疑是給這過程加個速。
可他也不能放著慶陽府不管。
最後楊鶴放棄了,他琢磨出個辦法,把這種艱難衡量得失扔給彆人——他這三邊總督不就是彆人必救麼?
我不派兵,我自己去,你們要不想丟官遭罪,就趕緊來救我。
抱著這種念頭,楊鶴率三百總督標兵,一路馬不停蹄,經平涼進慶陽,進駐寧州官署。
差點把寧州知州周日強嚇得尿出來。
周日強本來就已經很害怕了,自從合水縣被點著了,他一天能給周圍府州縣寫八封求援信,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各地給寧州派遣援軍。
依靠寧州自己的力量,哪怕這是座三麵環河背靠大山的堅城,也不可能守得住。
彙集三班衙役與襄樂巡檢司,城裡一共有守軍一百二十六人。
就這一百二十六,還要算是周日強和他倆兒子,平均一個守八個城垛,怎麼可能守得住?
幾個日夜,周日強內心都在死守州城與棄城逃跑之間舉棋不定。
現在定了。
三邊總督楊鶴移駐寧州,他跑不了了。
日落斜陽,燒紅半邊天。
寧州知州周日強穿著繡白鷳補子的青色官袍,脊背微微佝僂,揣手站在城門樓上,眉眼皺成個囧字,看小兒子與老仆騎馬南去的背影,疲憊地歎了口氣。
像個發愁的老農。
長子在身邊道:“大,回去吧,總督軍門還在衙門等著呢。”
“做官可真難啊,你還想做官呢,給朝廷做官容易嗎?”
周日強苦惱地搖搖頭,對長子道:“這次若能活著,你就回保定去,讀書畫畫,乾嘛都行,不要再科舉了。”
他是保定府蠡縣人,在山東、河南做過知縣,都乾得不錯,萬萬沒想到升任知州到了寧州。
初初上任,他就知道這輩子仕途也就到這兒了。
他在山東利津當知縣,一個縣兩萬多人,教育百姓勤種莊稼、努力捕魚,甚至還能用學識幫漁民改造漁船。
他在河南當知縣,一個縣四萬多人,良田一眼望不到邊,最大的問題是富戶藏匿百姓以及偶有抗稅行為。
等輪到他在寧州當知州,官位是升了,可這片土地上沒什麼他能乾的事。
黃冊上一萬七千多人,收稅時候隻能找到一千三百多人。
往年欠下的稅,幾乎就是大明朝自洪武延續至今的年號,年年不落,年年欠。
頭頂烏紗帽,他要編戶齊民給朝廷收稅;
摘了烏紗帽,他也是個人,怎麼看著百姓都跑到山上像老鼠一樣挖地洞求活,還能長得開收稅的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