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劉承宗皺了眉頭,重新在書信上確定了一下,問道:“但你是鎮海營的逃兵,高店子在碾伯。”
“是。”
黃澄點頭,麵色古怪的看了劉承宗一眼,道:“開始在高店子挺好,後來調去鎮海營,離家太遠我就跑了。”
實際上當時從高店子被調到鎮海營,就是因為劉承宗率軍進入河湟穀地,黃澄能逃兵回家像沒事人一樣,也是因為西寧城被劉承宗控製,切斷了東西聯係,鎮海營沒追究逃兵的事。
“那後來呢,回去怎麼沒落草?”
黃澄坐在劉承宗不遠處,語氣神情一直都挺理直氣壯,唯獨到這個問題,麵露遲疑,語氣也多了三分苦澀:“沒馬。”
他搖搖頭:“彆人都能過日子,我過不了,我笨唄。”
其實黃澄隻差一步就落草了,他都想好計劃了。
那些堡子圍子是搶不了,他得從小做起,先搶兩匹馬,然後喊上同裡的逃兵去劫道,劫個去元帥府俱爾灣買貨的商賈,有了錢就有糧,有了糧就有人,有人就能做大做強。
所以他揣著鍘刀在鄰村馬戶家的乾草堆裡蹲了三天,就為偷匹馬。
這事隻能夜裡乾,白天斷不了莊子上有人,被人發現了很難跑,哪怕被射一箭、被劃一刀,都很麻煩。
可整整三天,那老頭兒白天光腳下地,晚上放著屋裡的床不睡,整天睡在馬廄裡。
那馬兒餓了就用大腦袋把老頭兒拱醒,老頭就踢踏著露腳指頭的破布鞋,佝僂著腰自言自語去鍘馬草。
黃澄聽了三天自言自語,除非那匹馬能聽懂人話,否則他對老頭兒的了解,可能比這世上任何人都多。
老頭歲數並不老,隻是婆姨生第二個娃的時候難產歿了,獨苗苗長到六歲又得天花死了,一直不打理自己,家裡亂糟糟人也亂糟糟,老得很快看著像老頭,其實才剛四十出頭。
從婆姨歿了那年,就再沒人給他做衣裳做鞋了,所以下地從來不穿鞋,那鞋子隻是在家睡覺給腳丫子保暖用。
老頭待馬比待親兒子都好,跟他爹在世時一模一樣,但他爹日夜如此養出的馬,被他送給驛站換了驛卒。
直到第四天清晨,那天是清明,老頭出門了,黃澄沒偷馬。
他把家裡收拾了一遍,從井裡提了滿滿兩大缸水,用泥巴糊了窗戶紙破洞,用鍘刀把老頭的乾草鍘完堆好,一直忙活到傍晚,走到門口才發現老頭把門鎖得嚴嚴實實。
黃澄忙活又累又餓,又被門堵住了,尋思這個破家啥他媽都沒有,老耗子進來都得抹著眼淚兒走,有他媽啥好鎖門的?
然後他的眼神就看見馬廄裡那匹大腦袋,上去就是兩個大嘴巴子,把馬都扇蒙了:爺他媽被人伺候好幾年,從來就沒受過這委屈!
那馬叫得呀,齜牙咧嘴,光看表情黃澄都知道是在罵他。
但聽見馬罵人,黃澄心裡就舒服了,他歎了口氣,把高店子營發給他的騎兵靴、裡外穿成一個色的鴛鴦戰襖都扔在老頭床上,踢上那雙露腳指頭的破布鞋,在馬兒罵罵咧咧中翻牆跑走。
回家都沒來得及歇,聽說他回家了的李大善人聞訊趕來收債,結果一看他這身打扮,窮得都快當褲子了,手裡還提個鍘刀,就說算了,到我家做工還債,管你口飯吃,犯不上為兩口飯去謀財害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