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人口不少,但土地有個問題,上次丈清田畝,也是七十年前。
韓城靠近黃河,這七十年的時間裡,黃河多次衝毀岸邊田地,但田地毀了,賦稅還要按照老規矩交。
這就導致韓城過去的賦稅,每年都是空賠狀態,就是說即使縣官依照國法百分百完征,韓城老百姓依然倒欠國家銀糧兩千餘石。
所以哪怕沒有旱災,沿河失去田地的村莊,還是要把這份糧交上。
解決問題說起來簡單,丈地均糧。
可實際上丈不了,知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來戶,有心無力。
在知縣身邊的、上麵的、下麵的,全是有錯綜複雜人際關係的本地人,都不願意重新丈地。
隻有沿河那些倒楣村子,總共萬把號人想要丈地,可他們連飯都吃不飽了,怎麼讀書、怎麼做買賣,怎麼在縣裡擁有話語權?
這根本不是那些身上連一件完好衣裳都沒有老幼病殘,在黃河沿岸看見他就烏泱泱跪地磕頭,就能把問題解決掉的。
那的確是一種震撼人心的強大力量,可當金光萬丈的知縣老爺回到縣衙,左懋第依然是孤軍奮戰,沒有人和他一條心。
左懋第沒能力丈量土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當個賴子。
上任三年,年年打報告讓朝廷免除過去欠稅,這當然不可能免掉。
但是對左懋第來說無所謂了,他本來就不是個追求‘應該’怎麼做的人。
就好像在這個並沒有那麼流行守孝的年代,明明有能力夠水準,卻自願錯過兩次鄉試一樣,他向來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朝廷要收的稅,他收,有能力交稅卻想欠的,他追征,但沒能力交稅的,欠稅了……欠著吧。
彆人說你不催科,朝廷考校功績的官員來了,你沒有功績,韓城就把你耽誤了。
左懋第說那些人是真交不上稅,即使我為了政績派遣吏員催科拷打,也一樣收不上稅,反而害了人心和國家元氣。
就算朝廷考功的官員不寬宥他,我心甘情願。
所以左懋第的小小韓城,在他上任三年之後,欠了朝廷一萬五千兩。
他不光欠朝廷的,實際上自己的俸祿也搭給韓城了。
崇禎六年,全縣受災,他頒布捐俸勸賑法,自己帶頭捐了白銀五十兩的俸祿,一年白乾。
隨即走訪全縣二十八裡排查,查出餓得奄奄一息者三千五百二十九人,在縣中設立八個救濟點,捱過一年寒冬。
到去年春季,饑民越來越多,指望捐俸勸導已經不能救助饑民了,便頒布各裡賑各裡法,要求縣內二十八裡各自賑濟急需救濟的鄉鄰饑民,一共五千二百人。
還有三百一十一個裡甲不收的流浪漢,由縣衙設粥廠賑濟。
同時他又給全縣饑民按照極貧、次貧、又次貧,分出三個等級共一萬四千多人,造冊上報,從陝西要到一千四百三十七兩。
那年是鄉試年,左懋第被選為陝西鄉試考官,他治理的韓城僅一人中舉,給他造成極大觸動,內心深感不安。
“如此出色的我,治理韓城,居然沒有一點崇文重教之風?”
回去他就在縣中城裡尊經社,選拔秀才,每月兩次親自給他們講解經書,開重視教育之先河。
而對於學生裡窮困人家,則從縣衙撥款,每人給銀一錢五分到兩錢,以免因貧輟學。
因為韓城缺糧,左懋第上任的時候常平倉已經空了,為避免糧價暴漲,他用俸祿買了一百石糧,又號召鄉紳富戶捐了兩千石,重新設立常平倉。
這筆支出,又讓他兩年白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