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幽淡雅的芬芳漸變濃鬱,花香侵占了嗅覺,撥開一個萬紫千紅的花的世界,紅的,黃的,綠的,藍的……嬌豔而不妖媚,柔和,鮮嫩,盛開的花朵叢叢相連,隱沒了枝葉、泥土,沿著一側綠樹林形成的邊界,花地朝著三個方向漫無邊際伸展延長,直到看不見的儘頭……大概太陽就要落山了,暮氣、濕氣混合著花氣在陽光掩映之下調和成金色朦朧的迷霧,籠罩著花團錦簇的世界,地麵與天空連在了一起,仿佛已成混沌,空間模糊,隻顯出一種溫白的底色。
女孩邁著輕緩的腳步,一身潔白的衣裙在花叢中飄然穿行,如浴蒸氣,肌膚滲溢出晶瑩的汗珠,水色點綴著衣衫,長裙拂過顏色各異的花枝,映留下斑斕的印記。她喜歡白色,就像此時此刻,白色能夠隨意捕捉到任何美麗的色彩並把它們留下來。辨彆不清方向,女孩虛倦的身體像一束移動著的白花,隻能把握住樹林邊緣所延伸下去的位置,輕飄向前,雖然很迷惑,可是她顯然很欣慰,因為這溫暖開闊的花地,身處絢麗的色彩之間,誰都會感動。“啊哈……”女孩呼吸著甜美的空氣,一雙明澈的大眼睛裡載滿了欣喜,她不時扭頭望向四周,期待著那裡會傳來她想知道的信息。
哥哥,我來了,終於來了呢,你在麼……
女孩拂轉身軀,緩緩前移,一顆柔弱的心無法抑製地微微跳動,暮氣必將隨著落日一同消散,再美妙的視野終會沉浸在黑夜之中,當夜幕降臨之時,她怕她會熬不住,怕孤傷的眼淚即使流儘也喚不來一絲重生的勇氣。
女孩漸漸加快了腳步,穿梭在暖融融的金色迷霧中,飄舞在百花芳香的群落裡,依然是那麼的輕,那麼的軟。微風攜著花氣拂過白裙,跟隨搖曳的花叢推進,這時,前方朦朧的霧氣中隱現出了一段淡紫色陰影,隨著女孩的接近,逐步清晰起來,直到花地中出現一個穿深紫色長衣的背影,飄揚而起的長發攜卷了夕陽的溫度,那是沉默在暮靄中的鳳的身軀。
女孩突然停下了腳步,期盼的神情溢出欣喜,一顆懸疑的心安落了下來。再也無法克製那份矜持,她滿懷笑顏,輕柔而清亮地喊了聲:“哥哥!”
溫柔的呼喚化開了暮氣,鳳的身軀隨之震顫,茫然不知所措地轉過身來,虛無縹緲的形體在花叢中突出顯現,深濃的紫色恰似從周圍色彩調和而出,隻是越發有些沉重。
“可可”
鳳的神情變得激切和驚奮,花氣隨著暖風柔緩飄溢,在夕陽烘焙出的淡金色暮氣下更顯濃鬱,映襯著女孩同樣的欣幸笑臉。可可就像一朵晚時盛開的花,經曆了雨雪寒霜之後終於無須再等待,陽光溫露已經到來。
“妹妹!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鳳急切地踏過花叢,奔到可可的麵前,用最溫和的眼神打量著她,撫慰著她,激切不得語。可可一遍又一遍地點著頭,直到淚水不由自主充盈了眼眶,她儘力把眼睛睜得更大更明亮,讓眼底的濕潤隨花香暮氣蒸發,讓她能看得清哥哥的麵容。
“你沒事了嗎,他們沒有為難你,沒有欺負你”鳳端詳著妹妹嬌弱的身體,揣摩她的每一線神情,心裡的不安急於言表。
“哥哥,我很好……”可可輕搖著頭,用透徹的暖暖的笑容掩飾了一切,她很滿足似的說道:“我就是來見你的哦。”
“見我”
望著妹妹的眼,鳳放了心,露出親昵的微笑,這時,他舉目觀望四周,臉上浮出淡淡的迷惘和憂慮,立刻挽起可可的胳膊,道:“先不說這麼多了,我們儘快離開這裡,來,跟著我!”
可可略顯遲鈍,被鳳牽拽著,匆匆地便朝原先的方向奔跑而走。落花在柔和的光線裡飛舞,五顏六色宛如彩虹墜降的軌跡,數不儘的芬香,清淡,濃鬱,侵襲著毫無阻塞的嗅覺和感知,朦朧的暮氣無處不在,飄柔籠罩,哪怕將身心完整奉獻也無法猜透這絢爛多姿的空間,因為自己已完全屬於它。一道青翠的樹林,既是界限也是屏障,朝著樹林所延伸下去的方向,紫色身影牽引著白色身影飄向前去,奔放的腳步踏著柔軟的花墊,無休無止。聽鳳那粗放的喘氣聲,看他疲憊的身體,一定是之前奔波了許久的樣子。可可突然間明白,鳳還不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或者說,他明知這個世界的存在卻不願去相信。
奔趕中,鳳側首觀望,看到妹妹始終如一的欣慰神情,還有那矜持微笑所掩隱的勞頓,緊隨著他,一身潔白如雪,像這萬花叢中一棵孤豔的奇花。讓她歇歇吧……鳳漸緩停步,暖和的暮氣裡,汗液浮麵而出,伴隨著花氣滋潤,全是香的。可可略弓著腰,柔柔地喘著氣,抬起頭,纖纖之手撩動著額前潮濕的秀發,她笑望著鳳,一臉的歡快,全然不見倦意。鳳慢慢屏住了呼吸,一雙近乎失神的眼靠落在了妹妹無暇的笑顏上。
“可可,真的是你……”
鳳再也抑製不住內心那百感交集的衝動,他攬起雙臂,沉穩而緊湊地把可可一下抱在了懷裡。鳳的眼神中充滿了思念、擔憂、歉疚和感激,一時間全都化進這無言的擁抱,他緊緊守住妹妹的身心,並且發誓從這一刻起絕不再將她放開。
可可就這樣癱軟地靠在鳳的懷中,仿佛全身的力氣在此時終於耗儘,她垂搭著雙眼,神經完全鬆弛了,卻不明白自己為何沒有哭泣,要知道,她等待這個時刻已經有很久很久了……
鳳緩緩鬆開可可,這時拉起她的左手,很安心似的說道:“我們慢點走吧。”
臨近黃昏,花兒已經開始凋謝,暮氣逐漸退散,朦朧中輝煌的金色越發暗淡,卻依然尋不見夕陽的影子。可可的白裙從花枝間拂滑而過,招展飄開,更似一朵剛剛盛開的花,嬌豔而美好地鑲嵌在群花之中。“有我在,誰也彆想傷害到你,跟著我,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鳳牽著妹妹纖弱的手,鄭重許下諾言。可可依戀般點著頭,邁動乖巧的步子,隨著鳳繼續在這茫茫花叢中漫無所獲地尋找出路。
難道,哥哥真的還沒有意識到麼。兩個人,已經被束縛在這個世界裡了呢……
可可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在鳳的內心深處,無論驕傲與愁傷,歡欣與痛苦,是否擱下了那一切,隻能靠他自己去領悟了。
氣溫漸涼,花香之中所蘊涵的暖正在隨著天色變化極快地消逝。沿樹林走了不少路程,彌望的花叢依然不見儘頭,甚至連暮氣的範圍也無法衝破。終於,鳳首先支撐不住,倒身坐在了地上。
“該死的,到底還要走多久,見鬼……”
疲憊的身心,被消磨了的意誌,此時在鳳的身上已體現得淋漓儘致,他焦灼地喘氣,粗放的目光野蠻地掃視四周,恨不得射穿迷霧,恨不得怒聲呼喊。可可安靜地靠坐在鳳身旁,關注著鳳神色的變化,儘管她心裡清楚答案,可她更明白鳳是不會相信的。
“哥哥,不要著急,嗬嗬——”
妹妹的柔聲甜語和無微不至的關切絲毫無法撼搖鳳心中淤積已久的彷徨和抑鬱。在如此美妙的花地裡,在這原本能夠感化人心的聖境裡,鳳的心卻一刻不停地愈加頑烈和張狂了。“不,日落前一定要出去!”鳳煩躁不安地回答著,麵對無邊無際的花叢,他感到渾身冰冷不自在,惟有和可可貼身相靠之處略微能夠覺到溫暖,但即使是這一點溫度也在迅速消退。
執掌心靈的神明,是悲憤還是喜悅,是溫柔還是粗暴,是愛憐著一切的清純,還是詛咒了靈魂的罪孽。如此這般,鳳的心海翻騰繚繞,無窮儘的雜念往複交替,自始至終,一個罪惡的陰影穿透了他的心,撕扯著他的神經,侵蝕咀嚼著他的思維,壓得他喘不過氣……
“哥哥……”
輕輕搖了搖鳳僵固的身體,可可憂心難安,她看到鳳的神情惱怒不堪,鳳的眼裡甚至透射出殺氣。
“唔呃——”
鳳雙目凝滯,冰冷的身體在顫抖。充斥空間的醉人的花香仿佛是毒藥,是興奮劑,讓他不能自拔,讓他目空一切,想要爆發,想要摧毀,想要撕爛那所有被引燃的怒火……無時不能清楚地感受到,吞噬自己靈魂的罪惡陰影,正是他自己。
“唔——”鳳心氣顫動,咧著嘴,咬著牙,伸出兩手瘋狂般地抓向麵前的花叢。殘落的花瓣,折斷的花枝,就像破裂飛濺的血肉在鳳仇惡的眼神中跳躍,震動著他渾身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每一股血流。
“哥哥!”可可差點哭了出來,她驚忙拽住鳳的手臂,死死拖住鳳顫搖的軀體,被抽拉在可可懷裡的鳳的一隻手已被花枝的刺紮得全是血。鳳終於停止了,呼吸卻還在震抖。“那隻手,給我——”可可含著眼淚,用潔白的裙子沾拭鳳的手,全神貫注,鳳的血如一朵朵鮮紅的花在裙麵之上映染綻開。當雙手沉落於那柔暖的膝上,鳳的注意力這時便全部轉向了可可。
女孩那潔淨的麵容,濕潤的大眼睛,認真的表情,還有那嬌小卻成熟完美的形體,無不散發出另一種信息。鳳身體搐顫著,急促地呼吸,兩眼盯去,猛然抽離雙手,轉眼間擒住可可的腰和頸,撲壓而上,狂亂一般地親吻她。
“哥、哥哥——”
來不及反應的可可,隨即被推按倒地,強吻堵住了喘息,稠密的花叢遮隱了身體,不得出聲,不見行跡。花香拌和著暮氣掩藏了一切,任由那罪惡氣息自生自滅。
花間枝頭,鳳猛然抬起首,雙手沾滿凋零的花瓣,鮮血將女孩潔白的衣衫染遍紅斑,可可被鳳壓在身下,敞開的衣襟裸露出粉潤嬌柔的肌膚,鳳之手正欲撕扒開去,卻在靜靜的對視之中,兩手顫抖了。可可明媚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她安躺著,就像一貫對哥哥的信任那樣,沒有絲毫的反抗。一雙顫抖的手緩緩從女孩兩肩移開,鳳呼吸漸顯平緩,直起腰背朝後退去,他呆視向側方,罪惡的軀體又不聽使喚地像打冷戰一般震抖著。拂開花枝,可可緩慢坐起了身,默默而又擔驚受怕地注視著鳳。
“走……”鳳目光沉凝,視線轉移到了雙手那漸變暗紅的血色上,氣息震喘:“快走……你快走!”
可可忍住眼淚,全身抽動。如果這也是哥哥的意思,她是無法順從的。她撐住地麵,緩緩向鳳身旁挪靠,凝視著鳳冰涼如死者般的神情,她的心就要裂開了。
“哥哥,你生病了……”
可可跪坐到鳳身旁,攙扶著他冰寒乏力的臂膀,含著哭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