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執行單休的年月裡,星期天有個彆致的稱呼:戰鬥的星期天。
一周裡積讚的家庭事務都要在這唯一的休息日完成,不以戰鬥的雷霆之勢快速解決,那是不行的。
李拓熱情的與老何聊了幾句,上得樓來,敲響家門。
「你怎麽跑過來了?」
給李拓開門的是鄭萬龍。
「等你唄!」
鄭萬龍知道李拓每到周末下午就會回家,兩人說著話,李拓進屋沒瞧見妻子張暖心,反而看到了劉恒,他臉色一下子拉了下來。
「乾嘛?想讓我犯錯誤是不是?」
劉恒的《狗日的糧食》提名了莊重文文學獎,按照回避原則,這段時間裡李拓作為評委肯定是不能跟他有接觸的。
鄭萬龍笑著說道:「哎呀,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我們又不是來請客吃飯,
找你拉票的,反倒是要蹭飯。」
李拓冷哼一聲,「蹭飯就彆指望了,我吃完了回來的。」
「你好歹給下點掛麵。」
李拓沒接他的話,問:「暖心呢?」
「我們倆來的時候她正好要出門大采購。『
李拓沒再說什麽,跑到公共廚房給鄭萬龍和劉恒下了碗掛麵,鍋裡麵還下了兩個荷包蛋。
等麵條的時候,劉恒給鄭萬龍使眼色,鄭萬龍張了幾次口,但見李拓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態,他終是沒有開口。
「拿碗過來。」
李拓吩咐一聲,劉恒忙拿了兩個碗,李拓將切好的蔥花抹入碗內,又朝裡麵點了點兒醬油丶鹽和味精。
等麵好了之後,先留一勺湯,再盛麵。
「吃吧!」
李拓將碗送到兩人麵前,鄭萬龍和劉恒捧著碗禿嚕起來。
吃到一半,鄭萬龍將臉從碗裡露出來,裝作無意的問:「評選工作還挺忙的?」
「嗯。」李拓用鼻子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當個評委,瞧把你飄的!」鄭萬龍挖苦了一句。
李拓斜睨了他一眼,「少跟我打馬虎眼,就你們那點小心思,我能不知道?」
劉恒一臉愁苦的說道:「拓爺,這事不怪萬龍,是我非求著他來找你的。本來我沒想過得獎的事,可架不住現在外麵傳的沸沸揚揚的啊!」
莊重文文學獎的初選名單不是什麽秘密,畢竟是一群大學生經手的,很多人甚至不用打聽就聽說了。
劉恒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聽說了自己的《狗日的糧食》入圍了最佳短篇獎。
「是啊,劉恒現在一宿一宿的睡不著覺,生怕自己錯過了那10萬塊大獎!」
鄭萬龍的補刀引來了劉恒不滿的眼神,他改口道:「那什麽—--這麽重要的榮譽!」
「該是你的跑不了,不該是你的,求神拜佛也沒用。」
李拓麵色鄭重,透著一股鐵麵無私的意味,這樣的表情讓鄭萬龍和劉恒感到陌生。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拓爺嗎?
「你這叫站著說話不腰疼!劉恒要是知道結果,管好壞,他也能安心了。
「彆說現在沒出結果,就是出了結果,我也不能告訴你們,得等評委會公布,這是原則問題。」
聽著李拓的話,劉恒眼神一動,「還沒出結果呢?」
李拓自知失言,任鄭萬龍和劉恒再引導,也不再開口談論評選事宜。
磨了十多分鐘,見李拓鐵了心不透露半點消息,鄭萬龍麵色複雜,感慨萬千「拓爺,你變了!」
李拓臉色一肅,「彆打感情牌,沒用!」
鄭萬龍這下子徹底死了心,對劉恒說道:「咱走吧!人家現在是評委老爺了,跟咱不是一個階級的人。」
劉恒臉上略顯失落,準備跟鄭萬龍離開。
出門前碰巧張暖心提著東西回來,雙方打了個招呼,兩人離開。
在兩人走後,張暖心說這周有好幾撥人找家裡找李拓。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估計都是來打聽消息的。
李拓倒是沒往送禮丶請托的方麵想,如今這個時候文學評獎的環境還沒惡劣到那種程度。
夫妻倆邊收拾家務邊聊著這一周家裡丶單位發生的事,沒多長時間,門口又響起了敲門聲。
張暖心去開門,領進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穿著中山裝,一見李拓先笑三分,&bp;態度謙和。
李拓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位是燕京文協的一位會員同誌。
在任何單位丶組織或機構裡,都有或明或暗的等級或者山頭。
在燕京文協裡,李拓就屬於食物鏈的頂層。
即便他現在作品出的很少,但因為曾經出過成績,交遊廣闊,又兼著《燕京文學》副主編的職務,讓他在燕京文協擁有了比一般協會會員更高的地位。
來人叫盧俊峰,李拓稱他為「俊峰同誌」,寒暄了一陣後,李拓問:「俊峰同誌今天來是·—.—」」
盧俊峰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今天來是受朋友所托,他聽說自己的作品入圍了莊重文文學獎,想托我來問問,有沒有這回事。」
聞言,李拓眉頭輕,「這個-—」—--恐怕我不能回答您。在獎項結果出爐之前,一切關於提名作品的信息,我們都不能透露。」
盧俊峰麵露祈求之色,「您彆誤會,我朋友也沒指望得獎,他就是想知道自己的作品入沒入圍。您也應該明白,像我們這些業餘作者,能提名就已經是榮耀了。」
見盧俊峰態度卑微,李拓心有不忍,可他還是說道:「不是我不近人情,評委會的保密製度確實比較嚴。
您朋友如果隻是想知道是否入圍這個消息,完全可以等評獎結束之後,通過當地文協獲取這個信息。
現在這個時候,我確實不方便透露任何信息。「
盧俊峰還想再聊幾句,李拓卻已經站起來送客了。
他最後爭取道:「我朋友姓何,他那篇發表在《膠東文學》上。」
李拓聽見這個信息神色微微一愣,隻搖了搖頭,送走了盧俊峰。
等對方走後,他才歎了口氣。
他並非瞧不上《膠東文學》,但文學界一個最殘酷的現實就是,好稿子永遠都是被名刊壟斷的。
在莊重文文學獎這種重要的評獎活動中,絕大多數提名作品都出自於《收獲》《人民文學》《十月》《當代》《花城》等一線文學雜誌。
剩下的小部分則由《燕京文學》《滬上文學》《河北文學》《四川文學》等這些二線文學雜誌占據。
像《膠東文學》這一級彆刊物發表的作品,幾乎不可能出現在提名名單當中。
在李拓的印象裡,本屆評獎五十多部提名作品可沒有來自《膠東文學》的作品。
盧俊峰的那位朋友,也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假的太離譜了。
又或者可能是抱著一種「範進中舉」的心態?
李拓不清楚這其中的細節,隻是心中難免有些感慨他性格開朗,待人熱忱,若不然也不會在燕京文壇擁有那麽好的名聲,想到剛才不留情麵的請走了盧俊峰,他心裡並不好受。
他跟鄭方龍丶劉恒比較熟,所以說話沒那麽多顧忌。
像盧俊峰這樣沒什麽交情的,上門的態度又那麽謙卑,按他平常的行事習慣不管,能不能幫上忙,肯定要好好招待一番的。
可現在·—
「喉~」」
李拓無奈的長歎一聲,這可真是個得罪人的活計啊!
「這兩天來找你的人有點多啊!」張暖心問李拓。
「是啊。離著結果公布時間越來越近,肯定有人迫不及待。」
他回了張暖心一句,心中一動,說道:「不行。我還是先回朝陽那吧,這幾天就不回家了,等評完獎再回來。」
他這句話說完就要穿衣服,張暖心一臉幽怨。
警見妻子的臉色,李拓安慰道:「我當評委也是賺錢嘛,一天5塊錢補貼,一個月150塊錢,快跟我工資丶津貼加一起差不多了,一個月頂兩個月。」
聽著這話,張暖心的情緒好了一點,「去吧!」
像李拓這樣的遭遇,評委們多多少少都遇見了一些,隻不過因為他平時人緣太好,在這個時候反而成了劣勢,大家都想著來找他打聽情況。
回到小六部口胡同後,李拓跟幾個評委聊了聊,知道大家都遇到過這種情況,心裡也平衡了不少。
得罪人沒關係,隻要不是他一個人得罪人就行。
5月的最後一周,評委會成員們仍在閱讀和討論。
經過前兩天的投票之後,大家的主要精力現在已經放在了決出了15部作品上。
儘管對這些作品已經熟悉了,但為了慎重起見,大家還是會對這些作品不斷地進行閱讀和審視,慎之又慎。
同時,評委之間的交流時間也變得更長了。
在這期間,不少人都在不遺餘力的向大家推薦自己心儀的作品。
比如馮牧這個評委會主席就很看好淩力的《少年天子》,謝靳和章藝謀都看好《紅高梁》,還有李士非,他看好的作品是《平凡的世界》第一丶二部。
李士非對《平凡的世界》的觀感有些複雜,當初第一部發表是他力主的,儘管發表後沒有達到理想中的效果,李士非也沒有氣綏,甚至不惜財力丶人力為《平凡的世界》召開作品研討會。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花城》經營情況會惡化的這麽快,麵對著編輯部同仁們的反對聲音,即便李士非身為主編,也不能一意孤行。
放棄了《平凡的世界》第二部,乃至後麵的第三部,李士非心中難免遺憾,
他始終認為這是一部可以被樹立為現實主義典範的作品。
因而當他在莊重文文學獎的提名名單中發現《平凡的世界》的身影時,他不免陷入了糾結,這樣一部當初被他看好,最後卻又無奈放棄的作品,他該不該投它一票呢?
這個問題折磨了李士非好幾天,最後他想通了。
當初他迫於出版社和刊物的經營壓力放棄了《平凡的世界》,現在沒有這些壓力了,他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5月的最後一天,也是第一屆莊重文文學獎進行最終投票,決出獲獎作品的日子,25位評委再次彙聚於小六部口胡同西院。
回想著一個月以來的辛苦工作,眾人不禁心頭感慨,想到接下來馬上要舉行的投票,又難免有些緊張。
能進入到最後名單的作品都非庸品,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啊!
大家交頭接耳的時候,李士非偷偷問林朝陽,「朝陽,你看好哪部作品?」
林朝陽衝他笑了笑,「你猜!」
這笑容,可真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