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眼皮一跳,話鋒一轉:
“子榮兄,啥時候回渭南郡見咱爹?
我這人打小窮苦慣了,幼年饑一頓飽一餐的,把胃傷了,大夫囑咐讓我好好調養……”
……
……
會芳園。
鄭玄鋒被小廝領進幽靜的後院,再讓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引到東南角的樓閣裡。
步入其中,繞過屏風,尚算寬敞的裡間,左右兩邊的鶴嘴輕輕噴吐,一縷縷煙雲似的霧氣翻湧,悄無聲息滋養魂魄。
案上擺滿新鮮瓜果,各色點心,兩個長相姣好的婢女跪於榻下,做著捶腳的活計。
“祝大老爺,你倒是懂得享受。”
鄭玄鋒皺眉,他素來不喜歡這種浮華奢靡之風,本身當家治理極為嚴格,長房子弟但凡有夜不歸宿,狎妓侑酒者,一經發現就要被罰跪,甚至杖責。
故而義海郡十三行流傳一句戲言,說“鄭家養古板、何家出生員”。
“玄鋒兄,人生在世,不過百年,何必端著架子蹉跎歲月。”
祝謹仁一改平日的儒雅溫和,手裡舉著一支長長煙槍,愜意道:
“你我好不容易才熬出頭,當家做主。每日打理行當,操持買賣,總得忙裡偷閒,快活片刻。玄鋒兄,來,試試,廣順府傳來的玩意兒,換作‘福壽膏’。
雖不能真個增福添壽,卻有賽神仙般的享受!”
鄭玄鋒眉頭皺得更緊,臉色不快:
“此物為‘烏香’,本為藥用,不知道被哪個鉛汞道人煉製膏狀,取名‘福壽’。
傳言能使人飄飄欲仙,可伐命性,損本元,龍庭已有金籙道官上書,讓陛下將其列為禁藥,以免形成流毒遺禍。
祝兄,你還是少用為妙。”
祝謹仁放下煙槍,眼神明亮,精神頗為亢奮:
“玄鋒兄好靈通的消息!但你知道的不夠清楚。
龍庭南書房的天同道官,確實認為‘福壽膏’是禍害,要銷毀。
可北書房的紂絕道官卻據理力爭,稱‘烏香’是助人修道,入定冥思的奇藥,是利是弊,全看如何使用。
我從天水府的貴人那裡打聽到,被廢的永太子支持紂絕道官,甚至有想法對外開設福壽館,充盈國庫……這買賣,一本萬利啊!”
鄭玄鋒懶得理睬,涉及到南北兩大書房攝政道官的鬥爭,哪能是義海郡小門小戶所能摻和。
太上皇閉關金廬之前,特地在內廷當中設立南北書房,冊封兩位金籙道官攝政,用於牽製年輕登基的隋太子。
這種最上層的洶湧暗流,一旦從神京落到其他府郡,無異於驚濤駭浪。
“若非祝謹和被寧海禪打死在擂台上,這大老爺的位子,真輪不到祝謹仁坐!”
鄭玄鋒心下想道,直接揮袖掃開門窗,風聲嗚嗚倒灌屋內,吹散那股讓他掩鼻厭惡的濃鬱氣味。
“說正事吧,謹仁兄。你跟黎遠鬨翻了,打算壓一壓鴻鳴號,設計這麼一出,卻沒料到白七郎他修道資質冠絕郡城。
紫芒九寸,讓原陽觀、止心觀都眼饞的好根苗。他隻需要發個話,排幫沒膽子再扣住貨船不鬆口。
依我看,趁著咱們還未露破綻,就此作罷,省得再鬨大。”
祝謹仁放下煙槍,他原本麵酣耳熱,被涼風一吹頃刻有些發冷:
“一個鄉下來的毛頭小子,就讓玄鋒兄退縮了?你們鄭家鑄兵手藝出了名,連爾朱國公都讚歎過!璿璣子都要給你幾分薄麵,怕他作甚!”
祝謹仁把雙手放進美婢懷裡,又披了一層厚實毛毯,好似彌勒佛盤坐榻上。
“不過,玄鋒兄既然打算收手,祝某人照辦便是。反正咱們還有更大的買賣要做,白七郎、鴻鳴號之流都是小打小鬨。”
鄭玄鋒劃清關係也似,沉聲道:
“鄭家可沒有跟祝家在一條船上,我答應合作,全看在你許諾的神兵鑄煉法上。”
頑固不化!
祝謹仁暗罵一句,麵上卻是布滿如沐春風的笑意:
“神兵鑄煉術是天水府那位女財神開出的價碼,以她的身份,不至於蒙騙玄鋒兄。
況且,你也看到三分之一的應龍紋、饕餮紋。倘若一口神兵粗胚,成功熔煉這兩種紋路,必然蛻變升華,孕育神意。”
鄭玄鋒嗯了一聲,若非親眼目睹兩種鑄兵神紋,他豈會答應祝謹仁,為其鑄寶兵百口。
完成這一筆“生意”,鄭家所付出的代價,簡直是難以想象。
“天水府的那位女財神,購這麼多寶兵作甚?且還都要各式各樣的‘劍’?”
鄭玄鋒忍不住問道。
鄭家一年到頭所能打出的寶兵,不足單手之數。
湊足百口,實不容易。
“玄鋒兄,貴人的交待,照辦就是了。”
祝謹仁笑容古怪,好像故意藏著掖著。
“整個天水府排得上號的勢力都知道,隱閣背後坐著趙大將軍。
那麼,玄鋒兄你不妨猜猜,賺錢比徐三爺還厲害的諸明玉,她這尊女財神,是誰當靠山?”
鄭玄鋒麵皮一緊,不再多言。
“鴻鳴號那邊的布置,我會撤了,本想著你鄭家八十爐齊開,正缺少鐵料,才想著踩一腳黎遠。
玄鋒兄你顧忌白七郎的話,便算了。”
祝謹仁揉了揉鼻子,好像癮頭上來了,又拿起煙槍。
“鄭家爭取儘快湊足百口之數,告辭。”
鄭玄鋒坐下沒多久又起身,他並不清楚祝謹仁到底通過什麼門路,搭上天水府女財神諸明玉這條線。
從前幾次的來往看,祝謹仁這廝應該也是個跑腿角色,替貴人奔波忙活,穿針引線。
“百口寶兵,皆為劍……衝著子午劍宗去的?”
鄭玄鋒邁出門,明晃晃的日頭照在身上,卻令他有股無端的寒意。
“但願是我多想了。”
……
……
排幫總舵,立在怒雲江畔的望角台,占地極大,哨塔林立,幾如軍寨。
師爺的情麵確實管用,像總舵這種不讓外人輕易入內的重地,白啟和徐子榮暢通無阻。
還安排了兩個身著勁裝的香主招待,生怕有所怠慢。
“師爺,那便是大龍頭?”
走了快半柱香,白啟才進到排幫總舵的腹地,那座高聳巍峨的望角台投下大片陰影,宛若匍匐的巨獸。
“不錯。”
陳行閒庭信步,登上高達五層的寬闊高台,一個身形乾瘦的老頭負手而立。
其人眉毛雪白,麵容古樸,腰背極為寬厚。
“陳行!你這匹夫,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突然尋我,必定沒啥好心!”
老頭說話中氣十足,仿佛銅鐘撞響,震得眾人耳膜鼓脹。
“老洪,何必講這種見外的話,我那孽徒,連同秋長天確實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都已經過去十年,你好歹也是一方龍頭,大人有大量,彆計較了。”
陳行回以爽朗笑聲。
他轉身對著白啟招了招手,示意道:
“這就是鯨吞義海郡的洪大龍頭,快些見過。”
白啟拱手行禮,心中暗想道:
“這位大龍頭好高傲的性子,跟師爺說話,居然都不睜眼睛!實在目中無人!”
“呸!本龍頭的眼睛已經睜到最大了!你再好生看看!”
腰背如負龜殼的老頭突然氣急敗壞:
“陳行!你這徒孫跟你一樣討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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