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強忍看向陸沉的衝動,又問道:“既然你覺得韓老國公是好人,為何不直接去找他,非要冒險行刺?”
洛九九坦然道:“如果能直接殺了侯玉,我當然不想去求彆人。昨夜我不幸失手,接下來不止沒有機會殺了侯玉,還要被陛下的人不斷搜捕。與其東躲西藏還不能報仇,我不如試試最後的法子。”
李端勉強接受她這番解釋,沉吟道:“你方才說侯玉謀害你們族人,又說希望韓老國公能替你們沙州人做主,朕不太理解你的話。”
洛九九微微蹙眉道:“陛下哪裡不理解?”
李端道:“朕自登基之初便接連派遣使臣前往沙州,數次向你們族人釋放善意,你們非但不接受,反而不斷做出有辱斯文的事情。”
這是一個子不言父過的時代,縱然李端貴為天子,也不可能當著滿朝公卿痛訴先帝的荒唐行徑,因此隻能用這種委婉的方式提醒下方的紅衣女子。
洛九九明白他話中所指,隨即略帶不敢置信地說道:“陛下,當年我們沙州七部派出八千兒郎勤王救駕,結果被活活坑死七千多人,隻有不到四百人逃回沙州。這件事到如今都沒有一個妥善的處理,您讓使臣帶著幾句好話和幾車金銀就想讓我們沙州人放下仇恨,我們隻是將那些使臣打昏丟回來而已,這樣做很過分嗎?”
李端登時語塞,此刻他忽然有些懷疑自己允許這女子入宮的決定是不是一個錯誤。
洛九九的話太直接,毫無保留地挑破當年先帝做的那些破事,這讓李端很不好接過話頭。
右相薛南亭見狀便插話道:“洛姑娘,這與你先前說的那些話有何關係?”
洛九九腦子反應很快,立刻答道:“當然有關係!這位大人,沙州八千土兵之死是你們齊國的責任,我們沙州人打暈幾個使臣不算什麼吧?這筆賬如果要細細算起來,我們就算把那些使臣全殺了也沒錯!可我們隻是打暈他們而已,因為我們知道齊國再弱也比沙州強,我們不想死更多的族人!”
薛南亭何等心機城府,當即便察覺到其中的問題,微微皺眉道:“洛姑娘究竟是什麼身份?”
洛九九道:“我是雅隆部頭人之女,應該有資格站在這裡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
薛南亭不等其他人插嘴,繼續問道:“你說你們不想損失更多的族人,可是從十三年前開始,你們沙州七部不斷襲擾我朝西境,時常便有越境殺人之舉,這難道不是你們的責任?”
洛九九聽聞此言,臉上泛起一抹沉重的悲色,緩緩道:“我們的責任?”
李端再度開口道:“洛姑娘,邊境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洛九九仰頭望著龍椅上的天子,輕輕咬著雙唇,然後呼出一口長氣,悲聲道:“齊國陛下,其實我們也很想知道,你們齊國的大軍為何要斬儘殺絕,為何不肯放過我們沙州七部,為何要年複一年想方設法地屠殺我們的族人!”
李端怔住。
滿朝重臣儘皆變色。
洛九九繼續說道:“從我記事開始,阿爸阿媽就時常叮囑我,讓我不要帶著弟弟們接近雲嶺,因為雲嶺東邊就是你們齊國的成州,那裡的兵卒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在雲嶺附近。隻要讓他們看見我們,哪怕是七八歲的孩子,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見一個就殺一個!”
她臉上浮現一抹淒慘的神色,緩緩道:“是,我們沙州七部曾經是很厲害,百年前我們的祖先曾經幫著你們齊國的太祖皇帝打天下,所以很多人都認為沙州土兵特彆強大。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十九年前那場慘案,沙州足足陣亡了七千多壯年男子,你們知不知道對於本來人丁就不多的沙州七部來說,那七千多人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十幾年的時間裡,沙州七部根本沒有恢複元氣,七個部落裡很多都是老弱婦孺,直到這兩年才逐漸好了一些。我們沙州七部為了你們齊國,幾乎淪落到滅亡的地步,可這十幾年裡你們齊國的邊軍做了什麼?他們拿著我們族人的頭顱去換獎賞,難道你們這些大人物從來沒有看過,那些頭顱當中究竟有幾個青年人,又有多少是老人和孩子!”
滿殿死寂。
對於大齊來說,朝野上下最重臉麵二字。
大齊和沙州七部的恩怨糾葛,本身就是大齊有錯在先,如今又被洛九九當著滿朝公卿的麵,將這十來年裡西境邊陲所謂戰事的真相挑破,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幾近於羞愧掩麵,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洛九九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她深吸一口氣,顫聲說道:“侯玉從十幾年前出現在雲嶺附近,便一直帶著麾下兵卒在各處遊蕩,隻要看見我們沙州人,二話不說便會殺人。我不知道他後續怎麼做,但是他肯定拿著我們族人的頭顱去換取功勞,說不定還說這是我們沙州人進犯你們齊國邊境,他為了保護百姓才殺人。”
“他的官職越來越高,手下的兵卒也越來越多,死在他手裡的沙州人也越來越多。我剛出生的時候,族人們還能越過雲嶺來你們齊國采買貨物,可是如今雲嶺附近已經成為沙州人的禁區,沒人敢踏足那裡一步。”
洛九九微微一頓,昂著頭望向龍椅上的天子,一字字道:“齊國陛下,像侯玉這種靠著屠殺無辜沙州人當上高官的畜生,難道他不該死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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