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文臣不會和武勳走得太近,尤其是薛南亭和陸沉這種身份,點頭之交便已足夠,否則很容易引起天子的忌憚與猜疑。
但薛南亭的性格決定了他在關鍵時候不會優柔寡斷,更何況天子在百官麵前明言,這樁刺駕大案由兩位宰相和陸沉聯手查辦,隻是考慮到李薛二人政務繁忙,辦案交由陸沉負責。
從這個角度來說,薛南亭隨時都可以找陸沉詢問查案的進展,此舉不算逾矩。
隻是他未免太過急切,陸沉才剛剛回到府中,他就直接找上門來。
兩人落座後,陸沉緩緩道:“自然是從三名刺客身上查起。無論是宮裡那名太監,還是混在工匠裡的兩人,他們都不是憑空冒出來的無名之人。內侍省和織經司肯定有他們的詳細履曆,先將他們身上的秘密挖出來,再順藤摸瓜去找疑點,我相信肯定會有收獲。”
這是很常規的思路。
薛南亭忽地搖了搖頭。
陸沉見狀便問道:“薛相莫非覺得如此不妥?”
“這樣查案當然沒有問題。”
薛南亭一言帶過,隨即正色道:“問題在於這樁刺駕案太過荒唐!”
陸沉微微一怔。
一直以來,他對這位中年男人僅有敬佩二字。
在大齊邊軍強大之前,是薛南亭在朝堂上支撐著先帝前行,為此清源薛氏的族人對薛南亭極其不滿,因為他的緣故導致薛家幾乎成為絕大多數江南門閥的公敵。
即便拋開江南門閥之間的爭鬥,如果沒有薛南亭在後方籌措糧草軍餉,邊軍根本無法保證足夠的戰力。
陸沉其實早就知道所謂的刺駕案有古怪,但他沒有想到薛南亭會如此直白,不由得對他剛直的性情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薛南亭繼續說道:“你我皆知,今日葬禮是何等莊嚴的場合。那些被選中捧著奠禮走到祭壇附近的內監,哪一個不是經過了無數次的審查,內侍省怎麼可能會讓一個有疑點的人混入其中?再者,當時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個行刺陛下的太監不會武功,隻是有一身蠻力而已,根本不會對陛下造成威脅。如果真的有人行此大逆不道之舉,怎麼可能派一個不懂武功的人動手?”
陸沉點頭道:“的確如此。”
薛南亭麵上泛起失望與憤怒交織的神色,道:“另外一點,身為陛下最信任的人,內侍省少監苑玉吉為何不隨侍天子左右?他站的地方甚至比伱更遠,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陸沉問道:“薛相之意,那名太監並非真正的刺客?”
薛南亭籲一口氣,喟然道:“無論怎麼看,刺客都不該是這個樣子。”
“其實最初我和薛相的判斷一致。”
陸沉依舊很冷靜,不疾不徐地說道:“但是後麵那兩名刺客不一樣。我和他們交過手,可以確認他們心懷殺意,陛下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
薛南亭目光一沉,低聲道:“你是說,太監和工匠不是一撥人?”
“這是我的感覺,但應該不會有錯。”
陸沉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繼而道:“我殺過很多人,在戰場上經曆過無數次廝殺,在這方麵比較有經驗。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名太監應該是陛下安排的人手。陛下隻是想鬨出一點小動靜,借此問責秦提舉,但不會立刻動他,算是給將來的調整做個鋪墊。薛相肯定可以理解,像織經司這種衙門太過特殊,秦提舉已經掌權十多年,陛下很難接受他一直掌權。”
薛南亭輕聲一歎。
他性情剛直不假,卻不會生疏於權謀之道,否則也無法坐穩右相的位置。
織經司不同於朝廷其他部衙,它天然便具有隱秘性和單一性,而且隨著皇權的穩固,這個衙門隻會越來越重要。
因為它等同於天子的眼睛和耳朵。
天子肯定不會懷疑秦正的忠心,然而他不是先帝,沒有掌控秦正的信心。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在皇宮和織經司這兩個地方會表現得非常明顯。
良久過後,薛南亭沉聲道:“陛下不能這樣做。”
陸沉道:“是,可他沒有彆的辦法。”
秦正的功勞和地位擺在那裡,尋常小錯怎麼可能動得了他?
除非是像今天這般,在如此重要的場合下,織經司出現了致命的疏漏。
薛南亭緩緩道:“就算你能查出來指使那兩名工匠的幕後之人,恐怕也攔不住陛下罷免老秦。”
這樁案子的關鍵便在於無論刺客是誰所派,織經司都要承擔責任。
陸沉摩挲著茶盞,鎮定地說道:“倒也未必。薛相不妨試想一下,假如那兩名工匠背後真的藏著一條大魚,確實有人在覬覦陛下,那麼織經司可以發揮的作用立刻就能顯現出來,還有誰能比秦提舉更適合坐鎮那座衙門?”
薛南亭眼神微亮,讚道:“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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