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之再次歎了口氣,“在我見過的人中,你算是個奇葩。說你是商人吧,你身上卻少了點唯利是圖的狠辣,也少了點不要臉的心性。說你是學者型吧,你又比賀章他們現實得多”。“知道什麼事經濟人嗎”?
陸山民點了點頭,“當然知道”。
陶然之緩緩道“知道也未必知道,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這些狀元無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堅守行業之道,你既然是商人,就應該遵循商人的道,商人的道就是要做一個純粹的經濟人,這是行業的屬性,也是社會發展的規律,與道德是兩碼事。你之所以處處碰壁,就是把個人之道與行業屬性之道混淆在一起了,才導致了你如今的迷茫”。
陸山民驚訝的看著陶然之,有些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麵說出來的。
陶然之撇了陸山民一樣,“不用驚訝,經濟學本來就與哲學密不可分,當年我的博士畢業論文就是寫的哲學在經濟學中的運用”。
陸山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老板的話一語中的、直指本質”。
陶然之搖了搖頭,“一語中的如何?直至本質又如何?很多事情都是看到問題不難,解決問題才難。讓你做一個純粹唯利是圖的商人,用經濟人的思維去做事做人你能做到嗎?讓你放棄從商,做一個純粹的學者,你現在能退出來嗎”?
陶然之看了陸山民一眼,繼續說道“就像我,明知道在你身上寄予希望會失望,但我剛才不還是把你叫住了嗎”。
“哎、、”陶然之再次歎了口氣,“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過是但求無愧罷了”。
陸山民點了點頭,單單這‘但求無愧’這四個字就太沉重了。“我現在是不管怎麼做,不管做與不做,注定都會有愧於人”。
陶然之淡淡道“現在的人,包括這校園裡的學生,大多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難得你還能考慮到彆人。不過任何事情太過就會矯枉過正,事事處處都考慮彆人,以彆人的意誌來主導自己的判斷和行動,那就會失去自我,與行屍走肉有何分彆”。
陸山民苦笑一聲,他又何嘗沒有捫心自問過自己想要什麼,他想要的太簡單了,也就是馬嘴村的山水,山水之間的一棟樓房,房門之外一個院子,一塊菜地而已。
“說句老板可能不會相信的話,我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現在,連我自己都恍若夢中,就在七八年前,我還是一個山溝溝裡的山野村民,連三層以上的樓房都沒見過”。
陶然之轉頭定睛看著陸山民的眼睛,那雙眼睛乾淨清澈,空靈得就像山水之間的晨光,這種眼神他見過類似的,那些偏遠山區來的學生,剛到大學的時候,往往都或多或少有這樣的眼神,不過要不了幾個月,這種眼神就會消失。
陶然之回過頭去,喃喃道“這個世界看似五彩斑斕,實際上無非就是名利兩種顏色,我倒是真希望你能做出點不一樣的顏色”。
陸山民苦笑道“老板您高看我了,從到走出馬嘴村到現在,一樁樁一件件,哪裡都是艱難和困苦,我連自己都過不好,連身邊的人都照顧不好,哪能有那樣的成就。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我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為什麼那麼多人都要寄希望於我,他們會不會都看走眼了”。
陶然之不置可否,淡淡道“你能遇到那麼多不普通的事,就證明了你不普通。至於那些艱難困苦,都是以後你榮譽簿上的勳章。豐功偉業都是克服困難之後所成就的,如果一個人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什麼困難,那也就意味著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克服過困難,那他的一生就沒有任何有意義的東西可留下”。
陸山民臉上漸漸輕鬆了些,聽了陶然之這一席話,今天這一趟算是沒白來。
“老板,謝謝您”。
陶然之搖了搖頭,“不用謝我,不過是一個老頭子隨口的幾句感言,不值一提”。
陸山民緩緩道“您這可不是隨口的幾句感言,而是您一輩子經曆濃縮的精華”。
陶然之嗬嗬一笑,“你這小子,又原形畢露了”。
陸山民也隨之一笑,這還是他將楊雪禮和何染拐到東海去之後,陶然之第一次對他笑。
陶然之歎了口氣“有時候想想你也沒那麼討厭”。
陸山民心情好了不少,他知道,從韓瑤開始,再到楊雪禮和何染,陶然之對他的印象是越來越差,若不是念著馬國棟教授的舊情,早就不認他這個學生了。“您和馬教授都是我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燈,如果沒有您們,我的人生要走很多彎路”。
陶然之看了一眼陸山民,一開始,他確實是因為馬國棟的麵子才勉為其難的收了這個學生,但後來,真的完全是因為馬國棟嗎?連他自己也說不太清楚。這個口口聲聲說自己很普通的學生,是他這些年來見過的最不普通的學生。正如他剛才自己所說,他希望能從陸山民身上看到一些不一樣的色彩,至於是什麼色彩,他同樣不清楚。
“這個世界最大的不變就是時刻在變,人類的進步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但歸根結底還是需要後來的開拓創造,創造出以前沒有的東西”。
陸山民若有所思,半晌之後點了點頭,“您也覺得有些東西需要變了”?
陶然之微微仰起頭,眼神中帶著隱隱的擔憂。
“變化的過程是痛苦的,也是艱巨的,因為總有些人不喜歡變、不希望變”。
說著,陶然之轉頭看向陸山民,“你知道是哪些人嗎”?
陸山民說道“既得利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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