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姑侄兩個從辦公樓裡出來的時候,晚春時節夕陽的金紅光芒,已經橫過了大半個校區,從北岸叢林與穿林長河的夾角位置投射過來,給明翠的濕地植被蒙上了厚厚的光膜。
羅南微眯眼睛,視線穿過常人難以直視的陽光幕層,掃視著校園裡的動靜變化——他不是在觀察,隻是無所事事。
從李明德的辦公室出來之後,羅淑晴女士整整三分鐘沒有說一句話,樓道裡、電梯裡、還有著廣闊的校園內,她隻是在前麵走前,仿佛完全忘了親侄子的存在。
好吧,這回是真生氣了。
羅南估摸著,祖孫三代以來,他大概是唯一一個在上學期間,被校方建議休學的羅家子弟。說是休學,那隻是人家客氣的說法,什麼保留學分學時、一切榮譽等等之類,都不改其留級的本質。
毫無疑問,這就是傳說中要被“吊在梁上狠抽”的惡劣事件啊。
羅南真沒法再說什麼,有謝俊平和胡華英兩個人脈通天的超級補鍋匠幫忙,都還補不上知行學院最低標準的曠課記錄,這幾個月來,他實在是太飄了。
也許一開始就要從sa那裡入手,入侵教育部係統……
羅南腦子裡轉著毫無意義的念頭,同時也不得不承認,在他心底深處,有那麼一小丟丟、至少是一小丟丟的鬆快和竊喜:
這事兒要是給砸實了,那還真是人生一大改觀啊。
前方,羅淑晴女士突然站定,羅南反應快捷,同步站穩,垂臉低眉,做惶恐羞愧狀。
可惜他的演技從來就是上不了台麵,羅淑晴心中毫無波動同,語調也是平平淡淡:“你在那邊,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嗎?”
“呃?啊。”
羅南當然知道,所謂的“那邊”,就是指協會乃至裡世界。平常在家中,這是一個大家都心知肚明卻又默契地不去觸碰的話題,如今突然被提出來,羅南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好在羅淑晴也不需要羅南再編什麼理由和瞎話,她有自己的觀察和判斷:“我能猜得到,你在那邊做的不錯,我和你姑父沒有給你任何幫助,你卻能夠把連續逃課這種事情拖到今天才爆發,而且是這種模樣……彆看你姑父在sa,恐怕他賣了那張老臉,也不能比這做得更到位了。”
羅南能說什麼?好不容易把“姑媽您客氣了”這種蠢話咽回肚子裡去,他隻能牢牢閉上嘴,乖乖聆聽。
問題是,羅淑晴隻說了這一些,後麵竟然沒了下文。羅南想問又不敢問,一肚子疑惑憋得難受,直到又走出百多步,才聽到姑媽輕聲道:
“休學的事情,等我回去和你姑父商量一下,好吧?”
涉及到羅南的學業,羅淑晴女士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用如此不確定的商量口氣與他交流。羅南愣了愣神,隨即從中體會到那份沉甸甸的抉擇壓力。一時竟無言以對。
兩個人也不坐無軌電車,就步行前往地下停車場。走到半途,羅南實在是無法抵擋這種過於壓抑的氣氛,純粹就是想湊點話說,但話到嘴邊,冷不丁跳出來的一句是:
“姑媽,吳珺這個人,你知道嗎?”
“咦?”
話一出口,羅南就有些後悔了。實在是淩晨遭遇的這檔子事兒,在他腦子裡占據了太多資源。除了天照教團與邪羅教團圍繞“聖物披風”的衝突以外,還有反目相殺的燕芬與張六安夫婦對話中,那幾個讓羅南極度敏感的字眼兒,什麼“瘋老頭”、“研究生”、“滯留”之類,總讓羅南忍不住去聯想些什麼。
隻是他對當年的事情知之甚少,相應的人際關係更是糊裡糊塗。在溶洞的時候為了保持逼格以及方便日後監測,強忍著沒有細問。回到夏城,裡裡外外兜上一圈兒,似乎也就是姑媽這邊,還能谘詢一二……就算這樣,提起這個是不是也不太好?羅南都沒法解釋他的問題邏輯。
正尷尬的時候,羅淑晴扭臉看過來:“吳珺,哪個吳珺?”
羅南張了張嘴,一時發不了聲。難道要他說“邪羅教團的女祭司、遠在春城‘u洞’那個黑市交易所的機械改裝店的女老板”嗎?
還好,他現在思維速度遠超常規,立刻捕捉到姑媽言語背後格外驚訝的情緒。所以他也就是窒了一窒,很快就反問回去:“我是說那個……研究生。”
中間羅南刻意模糊了幾個字眼,最後以確切真實的情報收尾。
事實證明,他的做法很成功,羅淑晴女士立刻實現了腦補式的完形填空,眉頭微皺:“你見到吳珺了?她什麼時候回的夏城?”
哎呦,真有門兒!
羅南仍要做一番確認,小心翼翼地道:“那位吳女士,做爺爺的研究生,是不是在荒野很多年?”
“嗯,吳珺在75年的時候就被推薦到你爺爺的實驗室,和你的父母前後腳。那時候她才20歲,還是個黃毛丫頭呢……你在哪兒見的她?偶遇,還是她來找你?”
感覺姑媽挺緊張的,羅南心下狐疑。是因為她知道吳珺目前的身份呢?還是有彆的什麼敏感且不欲令他知曉的情況?
心裡琢磨著,羅南仍然是半真半假地道:“我沒見過這位,就是從彆人嘴裡聽說了,順口問一句……”
“誰給你說的?”
“是田思學姐。就是和莫邱莫三哥相過親,結果沒成的那位,現在是建築設計院潘文教授的研究生,前段時間你好像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