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形成了複雜繁密卻又層次分明的結構圖形,再濃縮為“神秘眼眸”中微不足道的光點,就如同渾茫夜空裡一顆星辰,融入到更深不可測的宇宙中去。
它是有現實的存在意義的,但也僅此而已。
至於殷樂,僅僅是這顆星辰之上,更不足道的一粒塵埃,甚至沒有去特意關照的價值。
宏大與渺小,崇高與卑微。
觸及身心的強烈對比瞬間揪住了殷樂的心臟,給予她瞬間難以承受的衝擊,也讓她霍然驚醒。
封印魔鬼魚的“水晶球”仍在手心裡,觸感分不清涼熱,更找不到確切的形容詞,偏能夠讓她的心神安定下來。
“應該……不是夢吧?”
作為一個能力者,殷樂相信那般清晰的記憶,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夢境。她寧願相信,那是某種“啟示”。
也許,和羅南先生有關?
重又將“水晶球”舉起,確認裡麵的魔鬼魚狀態無恙。片刻之後,殷樂小心翼翼地將其收起,看了看表,又望向車窗外,這時候車子剛下了高速磁軌,正在逐級降低交通層,視野還算開闊。
隔著窗外連綿的雨幕,可以看到北山湖的南岸輪廓。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湖麵已經塗上了廉價塑料的斑瀾顏色,那些都是冒雨參加活動的樂迷們,身上套著的簡易雨衣。
突如其來的降雨,給剛開幕的阪城音樂節帶來了不小的困擾。話又說回來,能夠在雨幕中嗨爆的樂迷,說不定更喜歡類似的氛圍呢?
現實感衝淡了夢幻感,殷樂下意識籲出口氣。
幾分鐘後,車子停在了北山湖南岸碼頭之外,一艘釣魚艇正停在這裡,作為換乘船隻,搭載她前去與新購置的遊艇彙合。
此後,她還要到湖上特定區域預做考察,為不久之後大澤教團另一筆交易做準備——基本上她不會再花錢了,但要搜集情報,總要做個樣子才好。
車子停穩後,前座的司機拿起車上配傘,一溜小跑,冒著雨為殷樂打開車門。在這片地界上,下位者的服務意識總是非常到位。
殷樂認為,這很值得她學習,尤其是目前正有一個出生在此地的同類競爭者,出現在羅南先生身邊……
以後還有的折騰呢。
殷樂儀態優雅的下車,鞋跟踩上積了一層水膜的路麵,裹著水腥氣的涼風吹來,還帶著草木的香氣。她下意識舉目眺望,投向茫茫水幕之後,那一株巨大的香樟樹影。
即使相隔近一公裡,佐嘉衛門先生仍然是北山湖南岸最醒目的標誌物,除了它以外,人們的視線大概很難再受其他目標的吸引了。
然而僅隔了一秒鐘,殷樂的視線就偏開了個角度,指向那個方位、卻又不屬於佐嘉衛門的目標——托能力者敏銳感官之福,即使相隔一公裡,她仍然抓到了最關鍵的元素。
殷樂拍了一下車窗,示意司機回到他的原位上去:“向前開,去樹底下。”
司機麵露難色:“殷總,前麵因為音樂節設了路障和警示,禁止機動車……”
不等司機說完,殷樂已經劈手奪過他手中的黑傘,擋著頭頂飛落的雨絲,快步向前。從堤岸碼頭到香樟樹下千米的距離,即便有意克製,她也隻用了兩百秒的左右時間走完。
外人覺得這位衣著優雅有範兒的職場麗人,當真是訓練有素,穿著十公分的高跟鞋也能腳下生風,卻不知殷樂心中唯恐怠慢了貴人,偏又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太超出常規,心裡糾結得要命。
好不容易趕到樹下,身為能力者的她竟然是腳下微微發軟。她顧不得身體狀態,徑直對著樹下正仰頭觀瞻的那位年輕人彎下腰去,恭聲問候:
“先生,您回來了。”
樹下的年輕人,無疑就是羅南。其實他臉上做了點兒“修飾”,與本來的形象有明顯差異,可殷樂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時候,羅南頭頂有一柄頗具古風的竹傘,遮擋風雨。持傘的人,正是和服妝扮的蛇語。
阪城女性的和服正裝,本不適合在雨天出行,一個不慎就是拖泥帶水,狼狽出醜。偏偏這位化名為“北山雪繪”的女子,將月白色的和服,穿得清爽宜人,且因持傘,袖口垂落,露出美玉般的小臂,連殷樂都多看了兩眼。
見殷樂視線移至,蛇語還微笑欠身,端莊守禮,一如往昔。誰能想到,她竟是一個在裡世界也凶名頗著的咒術師?
可為什麼,羅南先生回歸後,先找到這位?
殷樂心神略有些波動,也是因為羅南表現得比較冷淡,明明是聽到了問候,頭頸角度都沒什麼變化,視線仍然在佐嘉衛門的枝葉間巡逡,隻從鼻孔中“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見此,殷樂不敢多言,也不好去搶蛇語的位置,隻能保持著微微俯首的姿態,悄然琢磨打量。
羅南他仍然是前天從船上離開時的裝束,隻是腦袋上扣了一個長沿帽,上麵還有某個樂隊的應援標誌,應該是就近買的,身上也是清爽。枝葉豐茂的香樟樹下,雨水已經給遮了一部分,蛇語的竹傘又擋了大半,即便湖麵涼風吹拂過來的些微雨絲,也在他身側偏蕩開去,絲毫沾不得身,好像有無形的屏障存在,頗顯神異。
除此以外,還有……還有!
今天,羅南竟然戴了眼鏡,而且是極其複古、現實中幾乎無人再去使用的單片眼鏡。他並沒有像影視劇中人物那樣,將鏡片夾在眼窩裡,東方人的柔和麵部輪廓,未必能辦到這點。
鏡片是懸浮的,決不是什麼投影效果,確實是有一枚鏡片式的實物,貼著羅南的麵頰,懸浮在他左眼前方。
殷樂走來的方向是另一邊,由於角度問題,才沒能第一時間發現。
特殊的外掛設備?
殷樂下意識前移一步,角度變化,看得更清楚。
可在這一刻,殷樂注意到的,不隻是單片眼鏡的結構,還包括那份特殊的質感、光澤,乃至於同步刺擊在心頭的意象。
很熟悉……明明是頭一次,啊不!
殷樂小抽口氣,忽然明白,這就是那隻出現在她夢境中的“神秘眼眸”。
此時,羅南正用這隻眼睛,注視著佐嘉衛門,就像之前洞徹殷樂和血魂寺那樣,直擊佐嘉衛門的內核。
或許是先入為主的緣故,殷樂總覺得眼前這位巨大的植物類畸變種,正在風雨中瑟瑟發抖。
除了注視以外,羅南並沒有多做什麼,他就像慕名而來的外地遊客,在兩位美麗導遊的指引下,到景點上略做盤桓,感慨一番,最終乾脆利落地離開了。
蛇語和殷樂又對視一眼,稍稍落後半步,跟在後麵。這次舉傘遮雨的,換成了殷樂,二女配合起來,倒是頗為默契。
一位衣著隨意的年輕人,一位美麗乾練的ol,還有一位優雅端莊的和服女性。三個人走在一起還是挺紮眼的。隻不過,他們的注意力都不放在這類細枝末節上。
羅南半扭過頭,對蛇語說話:“你們的教團,架構設計太粗糙,精神層麵的想象構形,已經有很多硬傷,進入現實層麵效率更加糟糕……”
“是呢,設立教團的時候,隻是為了做一個掩護,東拚西湊居多。”
“太浪費了。”
“很抱歉。”
對殷樂來說,這一番對話有些沒頭沒尾。“沉水”兩天的羅南,突兀出現,又和蛇語在一起研究萬靈教團的所謂架構,究竟是出於怎樣的意圖呢?
“還有你這邊。”
“啊,是。”
羅南忽又扭過臉來,讓殷樂瞬間提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
“血魂寺也有修正的餘地,主要是……”
話說半截,羅南眼前懸浮的單片眼鏡,忽然綻開了無數細密的裂紋,有些部位還迸出了細密的水滴,很快融入雨幕之中,若非蛇語和殷樂都是能力者,還看不太出來。
從材質上看,“鏡片”似乎是用水汽凝聚而成?
真是魔術般的技巧。
破碎扭曲的“鏡片”,擋在羅南眼前,看上去有些可笑,可殷樂能夠看到,這枚“鏡片”分明是“活的”,至少有某種無形力量在作用,即便破碎之後,還在持續蠕動,似乎希望恢複到完整狀態。
羅南皺皺眉頭,最終伸手抹過,這下就把“鏡片”給捋得平滑起來,但中央還有一塊較大的孔隙,周邊則見出細微裂痕。
如此一來,“鏡片”與羅南的眼睛重疊,黑色瞳孔正好“嵌”在中央孔隙處,正麵去看,正常的人類眼睛,驟然變成冷酷的毒蛇豎瞳,有一種眩暈式的衝擊感。
“……先生?”
羅南又抹了一下“鏡片”,卻沒能讓它更進一步修複,有些不滿地扁扁嘴巴,繼續之前的話題:
“血魂寺的毛病,和我現在的問題是一樣的:構形設計放在精神層麵沒毛病,可要完美地映現在物質世界,就需要找到一個妥協方案。複雜的設計尤其如此,如若不然,就算可以支撐一時,早晚都要出問題……話說萬院長答應了教給我造物法,不知道他現在還記得麼?”
殷樂自動忽略了最後一句話,心思全被那句“早晚都要出問題”給牽走了。
作為教團副主祭,她再清楚不過:早年“映現”淵區血魂寺架構的教團根本祭器,正是遵循羅南的判斷,從內部崩解……教團的內哄分裂,隻是這一事件的自然延伸而已。
她握著傘柄的手,不自覺加力,再開口時嗓子都有些發緊:
“這個問題,可以解決嗎?”
“可以的……理論上可以的。”
羅南回答得非常輕鬆:“可以與物性妥協,也可以改變物性,當然廣袤的世界上,也應該會有足以適配的材料,等著我們去發掘。這些已經不是‘構形’的思路,而屬於‘造物’的領域。裡麵的差彆就好比思想實驗和物化實驗,核心在於現實成本。”
“成本的話……”
“是現實成本。首先要符合現實,然後才輪得到成本。我這次回來,就是想了解一下現實條件,借機做幾個實驗,需要你們幫忙。”
“遵從您的意誌。”
“先生吩咐就好。”
殷樂和蛇語同時開口表態,二人又對視一眼,都露出禮貌的微笑。
羅南不理會這些小細節,他扳著手指說條件:“實驗基地,需要各種加工設備、檢測儀器,唔,這個我倒是有現成的,但還要補充一些,搬家什麼的也比較麻煩。”
“原材料,大量的可挑選的原材料,從基本礦物到人工化合物,還有畸變種方向的超凡材料……
殷樂已經打開了工作區,迅速記錄,同時從數據庫裡篩選合適的條目。實驗基地也還罷了,聽到“原材料”的需求,她眼前就是一亮,大澤教團那邊,貌似正合適呢!
“還有實驗環境,這兩天時空乾涉的雜音挺嚴重的……阪城這邊還沒消停?”
“嗯,是的,正要向先生您彙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