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喝醉了酒”的商務精英,撐著座位,一步步挪過來。發飄的腳步和分外明亮的眼神,與正常情況迥異,卻又自然而然地與這邊另一個異類形成了莫名的協調,同時也把其他相對正常的家夥,通通分隔開來。
正是這種情境,使得從玉川瑛介嘴裡流出來的嘮叨和埋怨,降低了理解難度。
像是前田事務次官這樣的聰明人物,本能的就發現了裡麵衝突不安的因子,可是大蝦模樣的身體一時半會兒又收不回來,很尷尬的僵在那裡。
更要命的是,由於玉川瑛介等人的位置處在頭等艙的中部,後麵上來的這位“醉漢”要走到那邊去,就必然要經過一部分局外人身邊,這裡麵也包括了前川事務次官。
沒給前川事務次官深入考慮的機會,“醉漢”便已經過,還說了句:
“借光。”
出奇乾燥滾燙的手掌,按住前事務次官的腦瓜皮,稍稍借了一把力,繼續前行,而前川事務次官,從一個彎曲的大蝦,變成了燒透煮爛的蝦肉,整個人癱跪在地上,沒了意識。
前川事務次官猝然倒地,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引起周圍人們的恐慌,實在是在這兩個非常之人逐漸接近的過程中,什麼詭異的情況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此時“醉漢”還在說話,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我的本職工作不合格,虔信者數目有限,能力者更匱乏,少一個都是損失。你的釜底抽薪,很漂亮,也在給我出難題。”
平平無奇的語調和措辭,隻有內容需要其他人好好的轉一轉腦子。可就算是腦缺血的家夥,這時候也能夠明白,又一個大人物到來了。
玉川瑛介站在自家座位旁邊,盯著過來的這位,沒有再發聲,隻是歎了口氣。
倒是另一側的白心妍,瞥了眼地麵上仍在昏迷的山背夏輝。她不知道“釜底抽薪”的手段細節,但從常識就能判斷,新來的大人物,最合適的寄魂對象,絕不該是公務艙過來的商務精英,而是山背夏輝。
如今這番周折,隻能確證羅南的手段使得高明,且具備了相當的前瞻性。
當然了,這位大人物想過來,怎麼都不可能攔住他,充其量隻是多了幾個倒黴鬼……
“醉漢”說著似明非明的話,晃悠悠過去了。直到這時,前川事務次官的隨身秘書,才有膽量去扶自家長官。可這一刻,他扶起的隻有一截袖子和半邊衣服,趴在地上的前川事務次官,衣服下麵的皮肉,仿佛是在蒸屜裡過了幾遍火,內裡幾乎已經酥爛了。
“啊啊啊啊!”
理智之弦崩斷的尖音,化為不成腔調的慘叫聲,從秘書喉嚨裡穿出來。這位畢業於一流大學、在一流權力部門、接受一流鍛煉的未來政壇高級官員,當場屎尿橫流,身子彈起幾公分,又砸在快不成形的前川事務次官屍體上。不省人事。
尖叫,異味,還有脫了形的屍體,瞬間集聚又瞬間爆炸的感官刺激,終於撕碎了因高度緊張而凝滯麻木的氛圍。
不管之前發生的事情有多麼詭異,都遠遠比不上死亡的恐怖擺在眼前形成的衝擊。
頭等艙裡亂成一團,幾乎所有人都往後退、往外逃、要遠遠的跑開。相對寬敞的頭等艙裡多了十幾隻無頭蒼蠅——意思就是說,如果願意無視的話,是可以無視掉的。
“醉漢”摸了一把前川事務次官之後,再沒有碰其他的人,仿佛那隻是一個不太美麗的意外。他一路歪歪斜斜又順順當當,來到玉川瑛介身邊的這個小圈子外圍。
附近的這一圈,大部分都是保鏢,他們都是專業人士,眼看著這個“醉漢”是如何剝奪了前川事務次官的生機,而此刻又是與他們近在咫尺。
越是了解裡麵的不可思議之處,就越明白這個人、或者說寄生在這個人身上的意識,是多麼的恐怖。
他們也想逃走,可是他們的頭頭,北野速人沒有任何反應,他們一個猶豫之下,就失去了逃開的機會。隻能是拚命收縮身軀,儘可能的拉開與“醉漢”的物理距離。
這麼一來,玉川瑛介外圍的防護人牆有等於無,徹底失去了意義。
作為保鏢頭目,北野速人仍沒有反應,事實上他或許是頭等艙裡最癡呆的幾個人之一。直到那“醉漢”距離他已經不足兩米,已經可以感受到那邊反常的高溫氣息,他才如夢方醒,倉促又拘謹的躬下腰去:
“您是……是您?”
北野速人的個頭本來就不高,這麼一鞠躬,也就越發地低矮了。所以“醉漢”理所當然地把他忽略了過去,但一直前進的腳步也就此終結,停在了那裡。
對麵沒有回應,北野速人彎下去的身體動都不敢動一下,不隻是他這樣,身邊那些受他耳熏目染的手下,也都本能的彎腰,一個比一個乖巧卑下。
還有白心妍,她也欠下身子,垂眉斂目,自然而然的壓細了呼吸。
外圍如同挨了枚炸彈般騷亂,這裡卻一個個噤若寒蟬,截然相反的場麵中,唯一相近的,大概就是恐怖和荒謬所生成的巨大張力,撕扯人們心臟造成的驚悸劇痛。
便在這撕扯擠迫心臟的隱性和顯性躁動中,“醉漢”再度開口,語氣腔調仍然很平,但從唇齒中吐露的信息,則像是終於燒穿了幕布的烈焰,熱流撲麵:
“我是百集。”
北野速人、白心妍還有一眾保鏢,有意識無意識地,都又將身軀下壓了一些,以表現對這個名號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