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羅南一行人已經來到了這個地標性建築的中上部,“血月鉤”外凸的背脊處。
這裡有一個小小的瞭望窗口,雖然還不是最高處,已經足以俯瞰西郊和毗鄰的城區。
在場的人裡沒有誰知道唐立的想法,也不清楚他這一句話究竟是寒暄,還是彆有深意。於是梅洙隻是含糊應了一聲,其他人更是保持沉默。
“咱們從分區中心到這裡,應該是小半個小時車程吧?如果是高峰期時間隻會更長。這半個小時的路程,對於咱們調動力量可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這是實話,也是正經話。
現場眾人倒是都下意識鬆了口氣,梅洙也很有自覺地回應:
“分區中心選址,也是一個曆史遺留問題了。大家都知道,像大區中心那樣,就在附近才最合適,可短時間內也沒有辦法解決……不過非常時期,臨時性的措施還是有的,我們幾個副總監輪流值班,在這裡辦公也是可以的。”
唐立低低一笑:“大區中心那邊也未必合適,一個塔倒下來,直接砸得兩個中心都癱瘓。而且重武器使用也受限製……當然,最後也限製不住,就是可惜了那些同僚。”
現場這些人,對昨天晚上東八二四區銀白劍塔下的慘烈戰場都有所耳聞,心中一時多多少少都有些情緒。
梅洙環視一周,微微搖頭,卻也努力把話題往正題上帶:“我們當然也要吸收大區中心那邊的經驗教訓……”
“對的,所以‘開墾團’動員起了‘賊配軍’,我們這邊呢?近距離上,是不是無人作戰平台更妥當一些?”
梅洙正點頭,就聽應熊這哥們兒嗬嗬一笑:“有人無人,就怕一枚核彈從天而降砸到人。”
這家夥出口也知道闖禍,尷尬一笑就往後麵縮,然而他的雄壯身形,恐怕也隻有昂吞才能比擬,又哪能夠躲得住?
唐立卻是不喜不怒,隻瞥了他一眼,竟然點頭接續下去:“說的對,那就將核打擊的可能性也考慮進去吧。具體當量,就以東九二七區那一顆為準……好像還沒有準確信源,朗金你記得和大區中心對接一下,鐵基主任負責拉起這個應急計劃。”
朗金和鐵基同時應聲,隨後卻又同時瞥了應熊一眼,後者乾笑,繼續往後縮,隻當自己是條狗。
這時候昂吞卻是“嗨”了一聲:“真有核彈從天而降,‘血月鉤’安在這裡……”
他終究還是要臉的,後半句沒有說出來。
倒是唐立抽動嘴角,無聲一笑:“嗯,離城裡還有一段距離,總還有一個緩衝。”
哪怕這是實話,直接出口也實在過分。
昂吞臉上訕訕的,心裡則暗罵今天腦抽了說這種話。
唐立卻是站在瞭望窗口處,注視著西郊這片區域,片刻,忽又一笑:“城郊現在這模樣,也和過一遍核爆區彆不大。剛剛車子過來就裹一層泥漿,嗯,裡麵也有屎尿和血肉……真有核彈炸在這裡,倒是省了清掃的功夫。”
身畔一幫副總監和中層,眼皮都是跳動,莫名覺得不太妙。
唐立卻沒有再接著說,繼續看窗外的西郊。
這片區域還沒有從前段時間的水災中緩過來,大街小巷,一片狼藉。
半乾半濕的泥塊上,鋪得都是從各家各戶裡扔出來的垃圾,已經積攢了多日,惡臭薰天,剛剛過車的時候,唐立隱約還見到角度裡有一兩具高度腐化的屍體,不知從哪兒扒拉出來的。如今在高處,他又找到了相應的位置。
要說這些還是躲過驃幫搜檢的“幸運兒”,可如今處置起來也很隨意……更準確地說,是沒有多餘力氣再處理。
但不管怎樣,哪怕這裡和車來車往的城區沒法比,但街道上人影還是很多,大家都有事做,也必須做事。
但這不包括搶購。
這些人、這些災民,保持現有的、基本的生存已經很困難,考慮不到核彈炸響在頭頂的未來,甚至很多人都不清楚這個消息,也就談不上為日後去搶購、籌謀。
但他們仍在忙碌著,拚儘全力去尋找填補今日能量空缺的食物。
稍微有一點兒餘閒,還會因為一些晾曬的家具、雜物起爭執,大打出手。
“很有活力啊。”
唐立吐出羅南的感慨,身邊再沒有人能理解他的話。
其實無論城裡城郊,每個人都挺拚的,但他們改變人生、影響未來的幅度是不同的。
可要說,未來在哪兒?
一旦核彈砸下,這些人爭執的家具,城區裡盛滿物資的車輛,都沒有意義。
反過來再講,對這些人來說,意義又是什麼?羅南不否認這裡麵肯定有仰望星空的哲人,這些人也在琢磨“開墾團”、琢磨核爆炸、琢磨苦難的源頭、琢磨終極的解決公式,但如果沒有為家具爭吵、到超市恐慌性搶購的那些人維持家庭、社會的基本運轉,哲人多半是活不去的。
也可以這麼說:哲人一定會將生命絕大部分精力放在爭執和搶購……咳,是工作、吃飯和睡覺上,以支持他短暫的、過於虛緲的思考,因為這種主題的思考與他的生活層麵嚴重割裂。
相比這類或許存在的“哲人”,羅南要好一些,但也僅僅是好一些。
他不需要為單純維生而努力,乾著似乎更有意義的事,可他目前所處的層次,注定與終極思考和解決公式,還是割裂的。羅南可以嘗試解決“開墾團”,解決核爆炸,但他解決不了這苦難的源頭,那隨時可能探過手爪,甚至已經嘗試探過手爪的六天神孽。
雖不像哲人那樣胡思亂想、迷茫不知方向,可本質上也沒有不同。
不,在一個不短的時間裡,羅南甚至連能夠解決的問題,都給忽略掉。
隻因為他被無法解決的苦難源頭、找尋不到的終極公式的苦惱纏住了。
陷在了不算特彆遙遠,但又尚屬虛無的未來中。
唐立莫名又歎了口氣,轉臉看向後麵那些人。瞭望窗口透進來天光,雖受陰雲遮蔽,頗是黯淡,仍然形成了基本的明暗分區,他就看著陰影中的這些人。
“城裡城外的關卡為什麼還沒撤掉?”不等回應,他又問,“每日的救濟餐,現在也停了嗎?那幫人搞出這麼個局麵,就沒有誰想著妥善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