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餘人被下詔獄隻是開始,接著錦衣衛四處出擊,將京畿地帶的理學官吏全部緝拿入獄。
可以說,理學中的京官和京畿地區要員,全部被下獄。
這也意味著,理學派徹底失去了中央代言人。
一個學派,一旦無法在朝堂發出聲音,那離沒落也就不遠了。
儒家其他派係,則隻抓了跳的比較厲害的領頭人。
剩下曾經參與過逼宮的人,則隻是給予警告。
所有人今年的考核一律是下等。
按照大明律,連續三年考功下等,最輕降職,嚴重的會被罷官。
而且三年內有一次下等,哪怕其餘兩年全是上等,也隻能平調無法升遷。
這意味著,三年內他們沒了升遷的希望。
對有誌於官場的人來說,是個非常嚴重的處罰。
但所有接到處罰的人,卻都放下了心中的石頭,跪地叩謝皇恩。
蓋因,同罪不二罰。
現在老朱給了他們考功上的懲處,就不會再給予彆的處罰。
意味著,他們的命保住了。
宮裡,看著這個處理結果,以及群臣的反應。
陳景恪歎服:“太上皇的手腕太高明了啊。”
“先是擺明了隻針對理學,並對其餘學派寬大處理,徹底將理學孤立。”
朱雄英與有榮焉的道:“何止啊。”
“這一手寬大處理,既得了人心,又確保了不會因為缺員太多,導致國家行政係統停擺。”
“但考功下等,也決定了這些人三年內不可能升遷。”
“那麼空出來的職務,就和這些人無關了。”
“朝廷可以光明正大的啟用革新派官吏。”
“此舉過後,大明的官場麵貌將煥然一新。”
陳景恪豎起大拇指道:“高,實在是高啊。”
老朱被倆人吹的有些飄飄然,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後麵去了:
“這才哪到哪,當年咱將天下群雄戲耍的團團轉的時候……你們是沒見到啊。”
一高興,老朱就開始講起了自己的光輝歲月。
老年人嗎,就有這個習慣。
更何況他也確實不是吹牛,人家當年是真的牛。
而且通過老朱的講解,也能讓人更加詳細的了解當時的細節,以及參與者的心理狀態。
所以陳景恪和朱雄英也是聽的津津有味。
與皇帝一家子不同,外麵依然是風聲鶴唳。
通過這種區彆對待,大家都明白,太上皇這是衝著理學去的。
理學是保守勢力的核心,正是他們明裡暗裡的阻撓,導致第一次國家計劃的全麵失敗。
太上皇在算總賬。
有些反應比較快的,已經想到為何太上皇不把權力移交給太子了。
不是他戀權,而是要為太子掃清最大的障礙。
看明白這一切之後,尚羲韶苦笑道:“太上皇的計策……高明啊。”
邱廣安也深以為然的道:“以前我隻知道太上皇殺伐果斷。”
“今日終於領教了他老人家的手腕,難怪能得天下。”
自上次兩人達成共識,私下交往就頻繁了許多。
本來他們想的是,太上皇要是一退再退,就入宮勸諫。
一個好殺但明智的君主,也比一個糊塗軟弱的君主要強的多。
尤其是大明變革不斷,更需要強勢君主。
否則,之前的一係列變革,很可能會被廢除。
這是他們不願意見到的。
隻是,還不等他們入宮,形勢就變了。
原來,一切都是計謀。
尚羲韶歎道:“理學這次在劫難逃了。”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邱廣安也有些唏噓。
尚羲韶不算理學出身,但這個年代的讀書人,哪個沒學過一些理學知識?
眼見一門顯學就要被廢,他自然很難過。
可理學確實阻撓了新法,被廢是理所應當的。
邱廣安也隻能安慰道:“華夏信史兩千年,學派起起伏伏是很正常的,無需為此擔憂。”
“太上皇的目的,應該隻是將理學攆出朝堂,並不會真的禁絕。”
“以後大家還是可以私下學習研究的。”
“理學的精髓,也會被其他學派吸收……”
尚羲韶說道:“我知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理學強盛這麼多年,已經非常難得了。”
“隻是……人老了,難免會悲春傷秋。”
說到這裡,他毫無征兆的轉移話題道:“此事過後,我會向陛下請辭。”
他說的陛下是朱標,因為他是朱標提拔起來的。
邱廣安嘴巴張了又張,最終也沒有說出什麼挽留的話。
尚羲韶雖然本意是並不反新政,但他的行為確實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新法的進展。
關鍵是,下麵無數人打著他的旗號阻撓變革。
如果他不退,以後類似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
殘存的保守派,會自發的團結在他旗下,打著他的旗號繼續作妖。
到那個時候,他想善終都不可能了。
現在主動引退,還能給自己留個體麵。
所以,最終邱廣安說道:“保重。”
能看出朱元璋打算的人不少,但能像尚羲韶一般選擇急流勇退的,少之又少。
奮鬥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得來的位置,豈能輕易放棄?
有些人則是想退而不可得。
錦衣衛四處出動,鎖拿理學派官吏。
有些是詔獄裡麵那些官吏招出來的同黨,有些則是之前理學占上風時候,出來搞事情的。
比如,禁止百姓討論孔家惡行的,根本就不用審,抓起來就完事兒了。
陳景恪雖然很不忍,卻並沒有再勸阻。
這些官吏裡麵,或許有很多是好官清官。
然而這是陣營鬥爭,沒有人會去在意個人的好壞。
隻要你是對麵陣營的,全部都在打擊之列。
短短月餘時間,就有三千多官吏被下獄。
與之相對應的,大批革新派官吏被破格提拔,走上了主官的位置。
但這件事情依然不算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關鍵的還在後麵。
那就是如何處置孔家。
七月初,大明周報發表,這一期是加量版,比往常的厚了足足三倍多。
說是一部大部頭的書都不為過。
內容隻有一個,孔家的惡行。
一樁樁一件件,全部被刊印出來發行天下。
可謂是舉世嘩然。
大家都知道孔家所犯之罪不小,卻沒想到竟然惡劣到如此程度。
除了少數人潔身自好,其餘人多多少少都參與了。
百姓可以說憤怒到了極點,對孔家也痛恨到了極點。
“什麼狗屁聖人之家?應該叫畜生之家才對。”
這句話得到了廣泛認同,並傳揚開來。
以往百姓說這些話的時候,還要避著讀書人或者官吏,怕他們發怒。
但現在情況反過來了,百姓們故意在讀書人麵前大聲說畜生之家。
讀書人不但不敢管,還要遠遠的繞著走。
當然,也不乏敢於逆勢發聲的人,很多人依然站出來斥責百姓胡說八道,誹謗聖人之類的。
然而,基本都遭到了百姓的嘲笑。
這樣的孔家,也配稱聖人?你們竟然維護這樣的人,也配談倫理道德?
我呸。
如果遇到硬茬了,甚至會被摁著捶一頓。
最後連報官的地方都沒有。
可以說,理學和孔家,人心儘失。
到了這會兒,就算再遲鈍的人都意識到情況不對。
太上皇到底想如何處置孔家?
如果隻是敲打一下,為何要將他們所有罪行都公之於眾?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難道太上皇如對待理學那般,徹底廢除孔家所有的尊號?
要真是如此,我們該如何做?
一時間,大家都猶豫了。
保孔家?
就他們的所作所為,以及現在的名聲,誰敢保他們?
任由孔家尊號被廢?
好像也不是不行……咳咳……我說什麼胡話呢,作為門徒我們自然要維護聖人榮耀。
當然,如果維護不住,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是。
針對孔家的行動,自然不是發行一起報紙就能結束的。
隔天的早朝,就有官吏上奏,認為孔家實乃天下第一無道之家。
並羅列了很多孔家不仁德的行為。
比如以讓梨成名的孔融,就曾經寫文章為吃人做辯護。
吃人啊,多麼非人的行為。
你作為聖人之後不譴責就算了,竟然還寫文章支持。
實在是道德敗壞到了極點。
連裝都懶得裝了,是妥妥的真小人。
就這樣的人,也配被世人敬仰?
也能作為楷模,被寫進三字經?
你們儒家還要不要臉了?
不隻是孔融,還有很多孔家所謂賢人乾過的見不得人勾當。
這一篇彈劾的奏疏,打了文臣一個措手不及。
有一說一,彆看大家都飽讀詩書,但大多數人確實不知道孔融乾過這事兒。
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通讀過史書。
且古人講究為逝者諱,很多史書都刻意隱去了這一點。
他們隻知道孔融讓梨,卻不知道他還為吃人做過辯護。
不知道真假還怎麼反駁?
所以他們隻能硬著頭皮說:這都是個人行為,請勿上升到整個孔家。
然後,他們又被重拳出擊了。
另一位禦史站出來彈劾孔家無道。
儒家最講究忠孝仁義,可孔家連最基本的忠都做不到。
君不見,但凡改朝換代,孔家都第一個上降表。
其實這個問題早就有人提過。
儒家的辯護是,天道輪轉,氣運轉移,孔家不過是順應天命。
但這一次,彈劾的禦史顯然早有準備:
“兩宋之際,孔家先向遼國稱臣,又向金國、蒙古上降表,同時還尊宋室為天命之主。”
“那麼請問又要作何解釋?”
這確實是無解的難題。
你可以說,孔家向元朝上降表,是順應天命。
畢竟大明是承認元朝的法統的,給出的論斷是:以小宗而主天下。
大明取代元朝,就是大宗重主天下。
可是,宋朝和遼金蒙古對峙,你孔家的行為就沒法解釋了吧?
如果你說,遼金蒙古那邊的孔家是叛徒……
可是,元朝一統之後,為何南北兩孔又合二為一了?
你們什麼意思?
怎麼看都像是兩頭下注啊。
儒家被懟的啞口無言。
孔家在德行上確實有虧,而且還是大虧。
這是事實,你可以用詭辯來解釋,然而詭辯改變不了事實。
當年白馬非馬公孫龍,在口才上將孔穿說的啞口無言。
可是孔穿幾句話,就將公孫龍摁死了。
孔穿的意思很簡單:口才再好,也無法將假的變成真的。
雄辯也不是為了爭一時風頭,是為了解釋事實,為了解決實際問題。
而恰恰,公孫龍的辯屬於詭辯。
當這一點被人戳穿,公孫龍的政治生涯也就結束了。
這裡說一句,孔穿就是孔子的後裔。
現在的情況,和當初孔穿評價公孫龍是一樣的。
你們儒家再怎麼能解釋,都無法改變孔家不忠的事實。
這還不算完,新一期的報紙,頭版頭條的標題就是:
世修降表衍聖公。
其內容無需多說,就是孔家不忠,給各個政權上降表的事情。
民間對於孔家的最後一點敬畏,也徹底消除。
剩下的隻有謾罵聲。
讀書人則愁的頭發都快白了,猜測終於成真了。
太上皇這是真的要廢了孔家啊。
先是用孔家現在的惡,激起百姓的怒火。
又用‘世修降表’,來破除孔家的神聖外衣。
現在朝廷要廢除孔家,民間隻會拍手叫好。
關鍵是,世修降表衍聖公,實在太順口了。
就像是有魔性一樣,念了一遍還想忍不住念第二遍。
以後提起孔家,大家腦海裡浮現出的第一印象,不再是什麼聖人之後,而是世修降表。
想翻身,比登天都難。
所以……直到現在他們都沒有想過,朱元璋會滅了孔家。
然而,事實上朱元璋也在頭疼,到底讓誰去執行滅孔的任務。
“彆看那些人嘴上喊著嚴懲孔家,真讓他們動手,沒有一個敢去的。”
陳景恪默然。
不管你怎麼扒孔家的神聖外衣,聖裔就是聖裔。
在這個相信鬼神的年代,對聖人之後下死手,是要承擔很大心理壓力的。
更何況,動手的那個人,必然會成為儒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或許無法對抗皇權,也無法保住孔家,卻有能力讓動手的那個人死無葬身之地。
朱雄英摸著下巴上剛剛蓄起來的短須,若有所思的道:
“不一定非要讓外臣動手啊。”
老朱問道:“哦,你覺得誰去合適?”
朱雄英說道:“十三叔,您覺得如何?”
“朱桂?”朱元璋下意識的相反對,這個混賬兒子,能做什麼大事。
但馬上就反應過來,混賬?
混賬的好啊。
朱桂的性子有些混不吝,做事隻看心意不顧後果。
這種人什麼都敢乾。
讓他去屠孔家,他肯定會屁顛屁顛的接旨,而且會乾的非常漂亮徹底。
至於屠孔的後果……那都是以後得事兒了,以後再說。
陳景恪也不禁眼前一亮,這個人選確實非常妙。
一來朱桂的性子暴躁混賬,肯定能乾成這個事兒。
二來,這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果然,沒有無用的垃圾,隻有放錯地方的人才。
誰能想到,朱桂這種辣雞,都能找到他自己的作用。
不過,屠孔確實會帶來極大的後遺症,朱元璋和朱雄英可以隨便討論,陳景恪卻不方便多說什麼。
所以,他並沒有開口,隻是在一旁聽著。
朱雄英說道:“而且之前十三叔被彈劾,您將他揍的幾天下不了地。”
“他心中對理學派是有極深的恨意的。”
“稍加引導,這股怒火就能衝著孔家發泄出來。”
“他定然願意去乾這個事情。”